“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正在敲键盘的江初婷停下手，从堆积如山的文件纸张中抬头：“下一次的检测时间是一周后，你们要在一周的时间内完成开题报告和初稿。”

“……什么！”

顾枫将纸条塞回药瓶，拽着时逸坐到书桌前。

一周时间完成开题报告和初稿……

顾枫的头已经开始疼了。

虽然他确实有过在法学期末考试之前临时参加一个科研竞赛的疯狂经验，也经历过项目小组成员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冒着猝死的风险写完科研项目申报书，但是，他真的，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时逸迷茫地看着顾枫起身，从写着学号和名字的柜子里拿出笔记本电脑。

他碰了一下顾枫的肩膀：“发生什么事了吗？”

“一周时间要完成选题、撰写开题报告，完成研究并且写出两万字的论文成稿，”顾枫扯出一个视死如归的笑，“我们，别打算睡觉了。”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叮”了一下，出现了姚勤宇的微信消息。

【鉴于能够给两位完成论文的时间太短了，我向学校申请了两位作为共同一作完成论文。】

下面就是一个“加油”的古早表情包。

顾枫轻轻松了口气。

好歹不是孤军奋战，两个人的力量稍微够用一点点。

顾枫打开导师为他们准备的论文撰写指南，将规则全部录入了系统。

“你等我一下。”时逸说着，走到了书架旁边的图书室查询系统前。

在法学领域，时逸是完全的门外汉。他对此一窍不通，更别说什么做研究写论文。

不过，好在他是统领者。整个怪谈世界都依托他的力量存在和发展，任何一个发展脉络都与他的生命息息相关。

他的手放在了录入查询系统的电脑上。

青绿色的丝线从他的手中-出现，前端绕在电脑上。文字的幻形突然飞起，在他的身边转了几圈，又全部吸收到他的身体里。

源源不断的块状光源从丝线传输到时逸的身体里，像一根根吸管，吸取系统里的精华，又全部融入时逸的身体里。

很快，光芒淡去，丝线如数收回。

时逸睁开眼，略微有些发愣。

一旁的江初婷看傻眼，结结巴巴开口：“你，这，嗯……是魔法吗？”

时逸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回答：“量子学习法。”

遇事不决，量子力学。

即使这纯属开玩笑，江初婷也一脸认同地点点头。作为文科生的她对这个词语足够陌生，相信“量子学习法”和相信“魔法”也没什么区别。

看时逸一本正经地唬人，还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顾枫就觉得格外滑稽好笑。

“幼稚。”

时逸拉开椅子重新坐到他身边的时候，得到了他这一句低声笑骂。

“我也不能给你拖后腿啊，”时逸笑道，“我现在比你还要熟悉和通透法学专业知识。”

离开大学很久的顾枫当然比不过时逸脑子里新鲜的知识，唯一占优的也只是玄而又玄的“法学素养”。他被人调侃也不恼，点头“是是是”的承认。

{导师的论文撰写指南一，建议选择热点论文题目。知识不会过时，但是热点会。随大流肯能不好，但是一定方便。

不要妄图开辟一个全新的领域，那是你能顺利从我这里毕业之后再考虑的事情。}

姚勤宇给予的指南虽然犀利，但是胜在真实。

“我们之前不是去了论坛嘛，用那里的题目可以吗？”时逸问道。

顾枫点头，摁出相册的照片，一张一张翻过去。

两颗毛绒绒的脑袋挤在一起，共同看手机屏幕上的照片。

为数不多的照片糊得要命，哪怕字的轮廓都辨别不出来，大多数都是一条条糊成一块的色块。宝蓝色的PPT背景和金色的字体色块，足以证明拍摄者的状态……

——困得连手机都拿不稳。

“咳……”

顾枫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脸颊有些发烫。他找补了一句：“我怎么记得我还是有一些拍得很清楚的照片的？这，一张都用不了。”

时逸安慰般拍拍他的肩膀，埋头在系统里翻找规则。

{导师忠告八，离开会场之后，如果您感到对某些记一不甚清晰或完全遗忘，这是正常现象，不要担心。

你的笔记和照片会是最后的线索，请依据此完成一篇论文。}

“扫清我们的记忆，也是副本的规则之一。再说了，我当时在会议现场，可是直接睡过去了。”

顾枫不再将希望寄托在学术会议上：“那我们去哪里找题目？”

他做科研的经验不少，本科和研究生的七年时间，就算是混，也混了不少不错的项目。

导师也说了要找热点，他可以去官方议案、网上学术论坛找，甚至可以去翻翻导师最近在做什么课题。

“先把开题报告下载来看看，总得先把这个文件交上去。”

顾枫点头，拿过鼠标，在学校官网上下载了文件压缩包。里面各种模板，还有格式要求、查重要求、时间安排等等。

他打开了时间安排表。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给玩家安排的一周论文写作时间。”

时间安排的红头文件最后，落款是“法学论文指导委员会”。

一个全新的组织。

顾枫在系统里的现有规则里找了一下，并没有找到这个组织。

它和“答辩委员会”一样，像个虚空存在的幽灵组织。

“经验之谈，我们直接找姚导最近研究的课题方向吧，”顾枫调出文献查阅的规则，“看看姚导最近发表的论文……”

{图书室规则八，图书室内的文献查阅系统可供免费使用，请严格遵守相关查阅规则。

文献查阅和下载不需要链接无线网络，请断网使用。}

图书室里的文献检索系统是专门的网站，需要通过本人的学号和密码登录才能免费使用。

登录的界面卡了一下，但好在时间不长，只过了一两分钟，就成功登陆进去了。

顾枫将此认定为副本新玩家初次登录，文献系统响应需要时间。

“学校系统都这样，我在大学的时候，动不动就系统崩溃，特别是抢课的时候，”顾枫说道，“副本有必要学得这么真实吗？”

但情况好了没多久，顾枫在搜索栏输入了“姚勤宇”三个字之后，电脑屏幕闪了一下，中间出现了加载中的转圈小人，没一会儿就彻底卡住了。

“……”

顾枫无语地叹了口气。

{图书室规则七，图书室内的无线网络波动是正常现象，请耐心等待刷新或重连。如果等待响应的时间超过五分钟，请立刻关闭所有可供上网的电子设备。无线网络将不再安全！

图书室内网系统可供断网使用，请勿在此时自行连接外网系统。}

顾枫将规则调出来：“我们，记个时？”

系统里也有计时功能，悬空的秒表从“5:00”开始，一秒一秒倒计时。

卡住的文献检索系统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灰色的蒙版下面，搜索框上的“姚勤宇”三个字格外突兀。

一切都陷入静止，只剩下秒表还在一点一点流逝。没人说话的图书室格外诡异，顾枫刚想说什么缓解尴尬，死机的电脑便开始发烫，转动的风扇声和旁侧吹出的热风打破了寂静。

他抬头和时逸面面相觑。

好像更尴尬了……

不远处的江初婷埋在堆积成山的文献资料里，愁眉苦脸地敲着字，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异样。

秒表跳到了“0:56”。

“断掉吧，没必要接着等，反正断网也能用。”时逸提议道。

内网连接虽然麻烦，但好歹稳定。

顾枫直接重启电脑，断开了无线网连接，起身去找内网系统安装线。他轻车熟路地按照记忆安装连接内网，重新打开文献查阅系统。

这次登录个人信息一点没卡，直接点了进去。

他再一次在搜索栏输入了“姚勤宇”三个字，连“加载中”三个字都没有看到，直接出现了搜索结果。

时间由近到远，姚教授名下的论文有三十篇之多。他在副本里的每一年，都有权重相当高的各种一作、二作的论文，大多发表在核心刊物上。

顾枫在最近的几篇文章的作者栏里，看到了“李越”的名字。

作为一个研究生，他能跟着的姚勤宇完成这么多篇论文，即使是二作、三作，甚至是通讯作者，都不容小觑。

上面的很多名字顾枫都有印象，他刚刚在检验室外的展示栏上看到过这些名字。

再往后翻翻，顾枫找到了“江初婷”的名字。

他转过头，看到眼睛里顶着红血丝，眼睛外留着黑眼圈的师姐，不由得想起一些导师压榨学生，夺走学生论文成果的丑闻。

“师姐，姚导是个怎样的老师啊？”顾枫开口问道，“我们虽然刚来，但是如果第一次检测不过，我们还会在这里待很久很久，想问问姚导好不好相处，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江初婷抬头，迎面撞上了顾枫投来的目光。

目光犀利，缜密的思维能一眼看出挂在姚教授名下论文的异常。那么多挂在教授论文名下的学生名字，以及……

挂在张贴栏上的名字。

江初婷站起身，走到饮水机前，用新的陶瓷杯接了热水，倒了一杯咖啡粉进去。

咖啡醇厚的香味微涩，弥漫在整个图书室。很快，整个图书室的空气，都好像浸满了咖啡因，强迫他们每一个可能犯困的玩家，大起十足的精神。

“能够作为二作、三作，甚至通讯作者发表论文，能够提高检验通过率。学术权杖的检验是综合标准，并非只看一份论文，而且我们只有三次机会。”

江初婷端着咖啡，走到顾枫的座位面前：“我已经经历过两次检测失败了。”

她把还冒着烟的咖啡放在顾枫手边的桌面上，扯出一个艰难的笑。

“我，想回家。”

顾枫另一只放在桌子下面的手悄悄捏紧又松开，目光停留在冒着热气的咖啡上。

他又听见江初婷开口：“所以，姚导是一个很好的导师。”

两句话之间并没有表面上的因果关系，江初婷想表达的意思和顾枫想的意思不谋而合。

用规则怪谈的规则来讲，姚勤宇是管理导师规则的诡怪，一只年老但是依旧凶狠的恶狼。他以学生的努力和生命为食，侵吞成果，挪为己有。

但是，顾枫又想起在检验室，姚勤宇也曾如此痛苦地抓着李越师兄的画像。

至少看起来真诚。

“李越师兄并没有离开，这个副本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人离开了。”顾枫端起江初婷冲泡的咖啡。

江初婷瞪大眼睛，倒吸一口气：“不可能！李越师兄完成了论文，可以在系统里查到的！”

她已经顾不上将顾枫的笔记本电脑挪到面前是否失礼，以最快的速度在搜索栏上敲下“李越”两个字。

短暂加载之后，屏幕上出现了搜索记录。作者栏上标红的字体是“李越”，检索结果的第一栏就是李越独立一作的文章——

《刑事案件中被告人供述适用困境与出路》。

这正是在检验室外的张贴栏上，出现在李越证件照下面的代表作。

江初婷指着那一篇文章，情绪激动：“你看，这一篇文章已经入库了，说明它是合格的。而且，当时李越师兄通过考核的时候，我们还一起聚餐，他当然离开了……”

不详的预感蒙在顾枫的心头。

流血的证件照、无人通关的副本、失踪的李越……

顾枫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小口压压惊。

滚烫苦涩的咖啡味让他清醒了些，漂浮在表面上的咖啡油脂味道醇厚带点咸味，标示着咖啡的品质不错。

至少和那瓶跟变质没什么两样的恶作剧彩虹糖比起来，咖啡的味道不仅是中规中矩，甚至算得上上层。

“我应该……怎么跟你解释呢？准确来讲，我并不仅仅是玩家，我是怪谈世界的管理员，是来调查副本通关异常的。”

江初婷往后退了一步，看了眼喝咖啡的顾枫，又看了眼时逸。刚刚时逸在图书室系统面前动用平常人看不懂的“魔力”，不用猜也知道他们的身份异于常人。

“所以，就算完成姚导的要求，也出不去……”

江初婷喃喃自语，眼神空洞。

“就算写完了论文，通过了检验，也出不去。”

她整个人的气势耷拉下去，眼睛里的光闪动了几下：“那怎样能出去呢？”

眼泪噙满了眼眶，她必须紧攥双手才能克制住不留下眼泪。

“可是师兄师姐们，他们都，离开了……”

她的眼眶湿润，熬夜过度的黑眼圈和布满眼白的红血丝瞧着更加憔悴：“他们去哪里了？我们的努力，我们……一起熬夜，一起做研究，一起开庆功宴，一起参加告别会……”

信念崩塌就在一瞬间，江初婷红着眼眶，喃喃开口：“我们还约定，等我们都离开副本，一定要好好在人类社会聚一聚……”

她不再说话，而是一只手捂住眼睛，咬牙抽泣。

顾枫明白这种感觉。

一起奋斗的时光总是历历在目，在苦的日子都是苦中作乐。他也曾在大学熬大夜，躲在食堂逃过保安检查，又悄悄点起灯讨论到天亮。

即使最终也没能申报上科研项目，他们也彼此建立起坚固的友谊。

但是现在，若是发现所有努力的目标和希望，都是空无一物，无论是谁都难以接受。

“师姐？”顾枫小声喊了一句。

江初婷闭了眼，噙满眼眶的眼泪终究还是不住往下掉。

她一把夺过顾枫手里的咖啡，仰头一饮而尽，颇有饮用毒药的气势。

“你干什么！”

顾枫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手还保持握着咖啡杯把手的样子，反倒是时逸先站起来，厉声呵斥。

“你怎么能随便喝别人的东西！”

时逸喊出声，站在顾枫的身后，一把揽过他的肩膀，让他的后背贴在自己的身上。

江初婷用手背擦了一下自己嘴角的咖啡渍，垂手将咖啡杯放在桌子上：“我没有对嘴喝，你别紧张。”

“这，这是对不对嘴喝的问题吗！”

江初婷没有再理会时逸的呵斥，转而和顾枫说：“这里的一切，都不安全。如果可以的话，刚刚喝下去的那一点，你也，去催吐吧。”

“啊？”轮到顾枫惊讶出声了。

“事实上，我也不太清楚事情的缘由，但是，如果姚导会发这样的信息给我，至少能够说明，这里的吃食，都不安全吧？”

江初婷在自己的手机上点了几下，将手机挪到了顾枫的面前。

上面是姚教授的两条微信消息。

“给他们一人泡一杯咖啡，嘱咐他们喝下，我会在新发表的论文二作上加上你的名字。”

“我自有办法判断他们是否喝下咖啡，别耍小聪明。”

时间，就是刚刚他们俩离开检验室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