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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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顾姑娘这些年来过得如何?”
闻言,顾清微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这些年来她究竟过得如何,扪心自问,她过得确实比从前被关在地下室的日子要好上许多,抄家之后顾家就没落了许多,顾览与其夫人沈丽珠流放宁古塔,他们的嫡女薇薇虽然随着奴仆一起获得了自由身,这些日子想来也是由家中信得过的奴仆抚养长大,奴仆便是家境还算殷实又如何,这些年过得日子肯定是不比从前,恐怕衣食住行那微微都要习惯许久,虽说沈丽珠的父亲是位富商,可是她父亲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儿,况且当年折玉案闹得那般沸沸扬扬,只怕沈父也没少受到牵连,只怕家中的生意也是一落千丈。
这些年只怕沈父恨不得同沈丽珠一刀两断,又如何会肯去继续花钱银去贴补沈家的奴仆?
况且用家中庶女代替嫡女没入教坊司,这可是欺君之罪,恐怕要满门抄斩,那奴仆又岂敢带着薇薇回江南过日子,只怕这些年都是隐姓埋名,恨不得旁人不要发觉为好。
即便是两年后陛下二十二岁生辰的时候大赦天下,流放的罪臣得以归家,就连教坊司都释放了一批人出去,顾清薇那时候已经十岁了……
许是想到了过去的那些日子,顾清微那一瞬间的情绪似乎变得颇为压抑,桌子上的水仍然顺着桌边滴答滴答往下面滴着,寂然无声的房间内只剩下了这一点的声响,此时顾清微后知后觉自己或许是算计错人了,明明沈辞年看起来是一位温润如玉的君子,那他也便应该知晓这样没入教坊司为妓的经历于任何一位姑娘家都是伤心事,任何人都不会想要主动提及那段如此耻|辱的经历,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位谦谦郎君,此时居然态度这样强势地去逼迫她主动提及自己的伤心事。
沈辞年神色清淡地坐在桌边,他眉眼清俊、姿态闲适,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干着多么强人所难的事情,可是实际上他意识到了,只是他从头到尾都不在意顾清微的想法罢了,她不想提及那段有些屈辱的陈年旧事关他何事,他想要知道,她就得一字一句地说给他听,他从来都是这样,强势又自我,很少去考虑旁人。
他生来尊贵,年幼时便经常入宫常伴在皇子左右,后来更是年少的时候就跟在少年天子左右办事了,抄家灭门的事情他见多了、也办多了,家破人亡也不过都是帝王一念之间的事情,他根本就没什么恻隐之心,世家之子玩弄权术是惯常的事情,他平素看起来温和如玉,不过是很多事情他都觉得没必要罢了,真要到了计较的时候,那便是血流成河的事情了。
他从来都是个冷漠自我的人,很少去考虑旁人,那日晚上阴差阳错的事情,难道顾清微就没有半分顺水推舟的私心吗?
她自然是有的,他素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这样的事情自然应该是有来有往才对。
她不开口,今日他们二人便会一直僵持在这里,只是倘若今日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以后他便不会再过来见她了。
顾清微从小便是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她心思敏感看人惯常是很准的,更不用说混迹在青楼中这么多年,她自然惯会察言观色,此时自然也是敏锐察觉到了这沈公子并不似表面上的这般和善,她心中当即便有些后悔了,可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容不得她再去后悔了,她与他有了夫妻之实是真的,她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登时眼眶便红润了起来,她唇瓣微启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或许是真的触及到了她的伤心处,她尚未来得及开口一滴眼泪便从她的眼眸中直直坠落了,豆大的眼泪落在实木桌子上发出一道闷响,她并未直接回答他方才的问题,反而是轻声反问道:“公子,你真的以为一位八岁没入教坊司、十岁成为扬州瘦马的人这些年会过得很好吗?”
听出来了她语气中明晃晃的埋怨之意,沈辞年并不觉得愧疚,不过是掉了几滴眼泪罢了,这些年他抄过的家、杀过的人都不算少,自然是不会觉得愧疚,他自然知道她这些年恐怕过得不好,便是衣食无忧,可文官的子女向来注重气节这样的东西,瘦马从来都是为人所轻视的,她这些年当然不会过得好,只是此时他非但没有因为她的眼泪而心软,反倒是问出了另一个更加尖锐的问题,“顾姑娘,清平三年陛下大赦天下,想来那时候顾览和其夫人已经恢复自由了,你也从教坊司放了出来,为何没有回到父母亲身边?”
这番语气平淡至极的话语瞬间将顾清微的记忆拉回到了从前,有时候她真的很想忘记从前那些痛苦的事情,可偏偏总是有人主动提及,既然如此,她便也不想要忘记了,忘记有什么用,难道那些耻|辱就不存在了吗?倒不如长长久久的记住,如此也好等到将来报仇雪恨,人这一生形形色色各不相同,有人为功名利禄而活,有人为情深义重而活,而她是为了复仇而活。
想到此,她忽而笑了起来,笑意中满是讥讽和嘲弄,顾清微抬眸直直地看向了沈辞年,她不是真正的顾清薇,她不过是一个不得宠姬妾所诞下的庶女,自小在府中便过着战战兢兢的日子,八岁的时候就替那千娇万宠的嫡女入了教坊司为妓,她这样的人在顾览心中更是无关紧要,她这父亲怕是恨不得她早早死掉,“常言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沈公子家庭和睦便以为人人都同你一样吗,父母爱子之心往往也会不相同的,难道教坊司是什么光耀门楣的好地方不成,当年出了教坊司,妾身不过是十岁,自然也是眼巴巴盼着父母来接,可惜……可惜等来的却是一封绝笔信和一把匕首。”
“出教坊司的那一日,父亲母亲与妾身断绝了关系,认为妾身入了教坊司有辱家族门楣,让妾身用匕首自戕以成全顾家书香世家的名声……”
“那沈公子呢,沈公子也认为妾身应该去死吗?”
她抬眸视线直勾勾地盯着沈辞年,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才再度垂下了眼眸,那一瞬间沈辞年窥见了她眼底的绝望和委屈,他素来铁石心肠惯了,那一瞬间竟是觉得有些不忍心,命运总是如此无常,因着这一瞬间的不忍心,他倒是没有继续追究那一日她顺水推舟算计了他的事情了,人人都有私心,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八岁就入了教坊司这样的地方,后来更是辗转成了扬州瘦马,若是没有些小心思恐怕早就别人算计的骨头都不剩了,他当然接纳她这些无足轻重的小心思,也并不觉得女子有心机是什么错处。
男子于朝堂谋算,女子于后宅争斗,两者并无差别,自然也没有高低贵贱。
如此这件事倒是沈原的不是了,让他去查一些事情竟是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有查到,低低叹了一口气,她若是哭出声了还好,他觉得厌烦也是理所应当,可偏偏她方才语气中的委屈是那样明显,此时又是默默掉泪不肯有半分哭声,这般受了伤也不嚎叫、反倒是独自舔|吮伤口的行为倒真是惹人恋爱,纵然他铁石心肠也不由得微微动容,纵然知道这或许是青楼女子惯常用来博人怜惜的手段,此时沈辞年还是真真切切的有了那么一丝微不足道的心软,“顾姑娘,别哭了,人生在世无论身份,性命都是一样珍贵,暂时身陷囹圄也不是姑娘的过错,早知如此,当年便因应该让顾览死在流放的路上,在下问及这件事情也不是有意要提及姑娘的伤心处,只是当年顾家抄家的时候,我也在一旁,当时便是我接下圣旨负责抄家的事情了,说起来也是我亲自将姑娘送进了教坊司,现如今得知这件事情了,顾姑娘还能心无芥蒂地随着我离开吗?”
她若是不愿意随他离开,他便给她一笔钱财,再给她找一处宅子安置下来,往后婚事由她自己做主,两人再无半分瓜葛。
她若是想要同他一起离开,那就需得彻底放下那些陈年往事,心无芥蒂地跟在他身边。
关于折玉案,他能告诉她的就只有这么多事情,旁的事情涉及朝堂政事,他不能告诉任何人,百年之后将这些秘密一并带到棺材中。
听闻此话,顾清微心中一惊,下意识抬眸看向了他,她眼尾泛红、美眸含泪,眼眸中波光粼粼眼泪许久都未能掉落,她就这般看向了他,此时心中对他倒是有些渐渐攀染而起的恨意了,他既然负责抄家,为何就不能核实每个人的身份,她明明不是真的顾清薇,为何那日哭了许久都还是没有人愿意相信她的说辞?
光华流转,原来他就是当年撑伞站在漠漠冬雪中冷眼旁观一切的玉面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