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Jackson Family位于加州Hayvenhurst的庄园里有一间图书馆,但是Michael的私人藏书都放在他的卧室。严格意义上讲,与其说是卧室,不如说是一套独立的公寓。
从庄园正门进来后,沿着大理石楼梯上到二楼后,向左走到头就是他的房间,与他父母的套间相邻,占据了房子的一角。
一进门,首先看到的是位于房间右侧的壁炉,壁炉前放着几把沙发椅。在房间的左侧放着一张可收缩进墙里的床。此刻的床铺有些凌乱,有明显的睡过的痕迹。再往前是一个白色的旋转木梯,连接开放式的隔层。旋转木梯的设计很精巧,两侧被做成了书架,摆放得满满当当。
他拉着她走到旋转楼梯侧面的书架前,向她介绍着自己的藏书。她一眼望去可以看到书的种类很杂,包括很多人物传记—有克林顿的,Malcom X,Charlie Chaplin,the Beatles。也有历史类的书籍,主要集中在非洲历史和美国黑人史。有琳琅满目的照片集和图册,还有一些音乐专业的书,甚至还有关于饮食的。她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有Edgar Allan Poe,O Henry,Ralph Waldo Emerson还有Harper Lee的To Kill a Mockingbird。
她围着书架转了一圈,“Oh我喜欢这本—”她看到“Of Mice and M-”的字样,没仔细看全,就脱口而出道。
Michael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抽出那本,只见封面上画着Mickey Mouse卡通人物的缩影,画面的正上方是用花体字写着的“Of Mice and Magic”。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肉眼可见的惊喜快要从他的眼眶里溢出来,“你也喜欢Mickey Mouse?”
…其实她在没看全书名的时候以为那本书是“Of Mice and Men”,她一直觉得书里的主角Lenny有点像他。她还惊诧了一秒他竟然读过这本书。
“我很喜欢Mickey Mouse,我还画了很多!”男人没有等她的回应,兴奋的一边说着一边在书架上翻找着什么。
只见他没过一会找出了一本不怎么厚的书,她隐约瞥见封面上写着“The Power of Positive Thinking”。能看得出书页有很明显的被翻阅的痕迹,有些页数甚至被折角标记。
“找到了!”他从书中找出夹在里面的巴掌大小的方正纸片。上面是用彩色笔画着的一个栩栩如生Mickey Mouse。
他将纸片举到她的面前,拇指半覆盖着右下角的署名,只能看到“M”和“J”两个字母下半部分拉的很长的线条。
她侧头看向身旁的男人。他站的很近,黎明的光线透过玻璃落在他毛茸茸的卷发上,又在他的侧脸留下柔和的暖光,仔细看能看清他脸上的绒毛和下巴上冒出的一点胡渣。
好可爱,她想。眼神却并没有汇聚在画着Mickey Mouse的纸上,仿佛想要透过画纸望向画它的人。
兴许是这个“她也喜欢Mickey Mouse”阴差阳错的误会让他找到了一个和她近乎幼稚的连接点,Michael看起来放松了许多,也再不显得那么戒备。他的话也多了起来。
“我最近很喜欢这本书!”他扬了扬另一只手里拿着的”The Power of Positive Thinking”,“这本书充满了魔法!它教你怎么训练你的大脑和思维!”他独特而细腻的嗓音在此刻充满了活力,“我在教会自己积极思考问题的方式。如果你想要让你的梦想实现,你需要自己先相信它。我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他的神情很认真,眉宇间隐约透露出一丝烦恼。
她原本在看到书名的时候有些想笑,本想调侃几句。可莫名的,当他郑重其事的介绍这本书的时候,她在那一瞬间感知到了他的情绪和他时时刻刻需要面对的无处不在的压力。
她曾经好奇过,在面对那么多的诽谤、谣言、不公,他是怎么撑下来的。或许不断对自己思维方式的训练就是他的秘密武器。
想到这里,她垂了垂眼,扬起嘴角道,“听起来很棒,下次我也找来读读看。”
“那你呢?”他将手中的书放回到架子上,又沿着旋转楼梯迈上几节台阶,在台阶上随意的坐了下来。他背靠着扶手,手臂搭在膝盖上,显得惬意而优雅,漂亮极了。
清晨的光此时照在他一侧的腿上,形成一道鲜明的明暗对比。
“我什么?”她晃了晃神,抬眼间倏然对上他干净纯粹的眼眸。
“启发你最多的书是什么?或者你最爱的是哪一本?”
“每个阶段不同吧。”她轻笑了一声,侧身靠在旋转楼梯的扶手上,双腿交错的站着,“你突然这么问,我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回答你了!”她停顿了片刻,接着道,“如果不是因为一个阶段看了一些书,可能我就不会在下一个阶段看另外的书,然后以此类推,我就不会成为现在的我。不知道这么说你可以理解吗?”
他点了点头,似乎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才开口道,“那是什么让你决定做你现在做的事?是什么启发了你?”
“有没有人说过你就像榨汁机?这一早上你刨根问底的问题让我觉得我就是你手里的一个橙子,正在被你使劲压榨!”
Michael快要笑疯了。他弯着腰,上半身几乎与腿面平行,笑得快要从台阶上摔下来。
她自己也笑了起来,“言归正传,你知道,我大学读的是物理和哲学。那段时间读书读得想吐,每周读300-600页的文献—”
“物理和哲学!这听起来太有意思了!”Michael扬起了眉,惊叹道,“我一直很喜欢科学,所以告诉我,你学了什么,宇宙的真相吗?”
“Yeah当时的确是这么想的,我也以为我学完这个专业会离宇宙的真相近哪怕一点点。但是没有。”她摊了摊手,“你看,问题是这样的。假设所谓的宇宙的真相是一棵树。”
男人此刻坐直了身体,双手撑在身后,聚精会神地听着。
“我当时学了很多物理的哲学—如何理解量子物理的底层逻辑,分子运动的概率性这些东西。然后我就发现,如果把一个理论比作是这颗真理大树上的一片树叶,当在一些非常罕见的瞬间,你足够幸运的看到了有另一个理论也是沿着同样的逻辑脉络,在同一个关于世界本质的假说下形成的。就好比你看到了两片树叶同属于一根树枝。但是你没法证明。去描绘一个看不到的树枝的存在,定义它,进而推出上面的两片树叶,如果不是不可能的一项挑战,也需要花几代人的努力。但是这只是一条树枝和上面的两片树叶。这背后还有一颗大树等着你构建,有很多根枝条,枝条上又有很多片树叶。可是当时在我隐约看到连接这两片树叶的那一条统一脉络的逻辑树枝的时候,我就觉得那已经是我脑力的极限了。”她半自嘲道,“我和我的教授关于这件事有过一场对话。要知道,我得到的惊鸿一瞥已经是站在目前最前沿的学术成果的肩膀上。而达到目前的科学成果,人类花了千年的努力。如果你开始把这些点都连在一起,你就会开始质疑那颗真理的大树到底有没有可能在未来被触及到。”
她笑了笑,“你要知道,一旦你开始怀疑人类和真理的距离,你就会在这样的怀疑论上一路走到黑。甚至这不止是和真理的距离问题,你会怀疑人类用来接近真理的方法本身—科学,哲学—是真的在靠近真理,还是在重新定义“真理”。最终你会开始怀疑真理本身。”她说得神采飞扬,语调里是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激情,连带着感染了坐在台阶上的男人。
“后来我就去读了海德格尔和维特根斯坦,我自己形成了一套说辞,彻底否定了科学和哲学能够接近真理的可能。”她摊了摊手,深吸了一口气,“总之,这是一种冗长的方式回答你的问题,不,我不以为我学的专业能够接近真理,事实上恰恰相反,它让我意识到真理不可得。”
“所以你问我是什么让我做我现在做的事,Michael,我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我是指精神层面。”她轻笑,“你可以想象,当你坚信的所有东西都被摔碎,每一条假设、社会的约定俗成都被质疑,你会很混乱。我经历了这样一段时光,然后自己又在一片废墟上重新拼接出一套完整的世界观价值观体系,所有的承重横梁—那些重要的预设—都被推敲、验证过。然后我才成为现在的我自己。”
男人半晌没有开口,仿佛仍然在消化她说的那一番话。过了好一会,“My God,”他先是自言自语般的轻声感叹,随即拔高了音量,“Lily,你的思想太不可思了,这是我听过最有智慧的一段话。你才多大!你就像一个80岁的老灵魂塞进了一个女孩的身体里!”他指了指自己,“很多人在我小的时候说我像个三十岁的侏儒,说这些话的人真的应该看看你!”
她被夸的脸有些发红,轻笑出了声。
“我猜我要花点时间去想你刚刚说的每一个字,早知道我应该用录音机录下来,这样我能多听几遍!”男人说着,有些懊恼的抓了抓头,“一般我的录音机都是开着的,刚刚竟然忘记了。”
“录音?不不不。”女孩先是有些匪夷所思,随即飞快的摆手,“不,千万别。光是这个“我说的胡言乱语被录了下来”的想法就足够吓人了。”
“我真的希望我们能早点认识!你给了我很多启发。God,为什么我没有早点认识你!我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
如果你花了两辈子时间想要去靠近、了解的人对你说他希望可以早一点认识你,她不知道别人会如何反应,她要开心疯了。她甚至非常短暂的赞同了Michael关于没开录音机的抱怨。如果这段对话录了下来,她要把他说的这一句截下来反复听。
她脸上的开心快要凝为实质,“Well,做榨汁机里的橙子什么时候都不晚。”她调侃道。说完,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双手握拳交叉在了胸口,看起来真诚而无辜,“所以你可不可以相信我真的不是厕所偷窥狂,我真的对昨天的事很抱歉。”
“Oh come on!”男人拍了一下大腿,笑的腼腆极了,“能不能忘了这件事!”说完他自己又大笑了起来,“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很好笑!要不是我是当事人,这个笑话我真的可以讲一年!”
Michael觉得有什么链接在他们之间形成了,又或许是隐约感知到了同类人的气息,他们聊得十分融洽。仿佛是认识了十年的好友,而不是从昨晚才正式认识的半个陌生人。
人和人的关系有时候很神奇,有的人认识了很久却做不了朋友,而有的人刚认识不久却可以无话不谈。
Michael很久没有交到新的朋友了,甚至连可以进行一段深入谈话的人都没有。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快交付太多信任,可另一边对朋友的渴望却胜出一头。他控制不住的拿眼前的女孩与他心目中完美的Diana Ross对比。他想,如果早认识她几年,Diana在他的心里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重要,是不是他也可以探索学习更多以前没有触及过的领域。
或许现在也不晚,或许。
他们的谈话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的。伴随着敲门声,还有门外传来的一道女声:“Mike!Mike!Wake up!”
男人叹了口气,从台阶上站了起来,不耐烦的撇了撇嘴,“That's Dunk。”Dunk是他妹妹Janet的昵称。
说着,他就向门口走去。
“哎,等等—”她心里暗道不好,她来不及阻止,门已经被拉开。
只见一个年轻的黑人女孩穿着一身宽大的裙子从门口一步跨进门内,拍了拍男人的手臂,语气飞快地说道,“Mike,我快好奇死了。昨晚有个超漂亮的女孩半夜送你回家,妈妈一直在问我那是谁,我都回答不上来,你快告诉我—”
她话说一半,余光撇见房间内站着的话题的主角,一时因为惊讶,连没说完的话都被抛在了脑后。
看到她的表情,男人此时显然也意识到了眼前这个十分容易令人误解的状况。他皱了皱眉,“Dunk,这不是你看到的样子。”
黑人女孩却完全忽略了他说的话,兴奋的对不远处的女孩说道,“Hi!又见面了,你是第一个在他卧室里睡过觉的女孩!”
“不是,我没有!”“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道。
Lily尴尬的摸着鼻子,身体都有些僵硬。她就因为担心会造成眼前的误会才想要阻止他那么快开门。早知道刚刚先躲起来。她叹了口气。
Janet心领神会的挤了挤眼睛,做了个给嘴唇拉拉链的手势,“懂了懂了,放心,我保证在妈妈面前守口如瓶。”
她有些欲哭无泪。然而不管Michael怎么警告,她怎么解释,Janet都一副柴油不进的促狭的样子。甚至在他们一起下楼回到餐厅之后,她因为讲了一早上话有些口干舌燥,刚灌下一大口水,就听Janet在Michael转身的功夫凑到她耳边,悄声问道:“我哥他技术好吗?”
她一大口水呛进气管,咳得惊天动地—她做梦都不敢想有一天这个问题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她哥技术好不好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再待下去她就要疯了。她甚至不敢想象如果等到他们妈妈下楼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Michael听到声响回过身,有些不明所以的在她们之间打量了一圈,在给了Janet一个威胁的眼神后,连忙将纸巾递给眼睛都咳红了的女孩。
她接过Michael递来的纸巾,擦干身上的水渍,整理好自己后就站了起来,“谢谢你们的招待,我一会还要赶飞机去伦敦,我就先走了。还有谢谢你的衣服Janet,我会让我的秘书把洗好的衣服还给你。”
她承认她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她快速的收拾好桌子上的文件,在临走前和Michael互换了电话号码。
她发誓,在他们交换电话号码的时候,意识到他们昨天才正式认识的Janet的嘴张的大到可以吞下一个鸡蛋。甚至在只有她能看到的角度,她看到她用口型问:One night stand?!
她闭了闭眼,深感百口莫辩的无力。算了,反正不是她妹妹。
她假装没有看懂,故作镇静的礼貌和二人告别后,就上了车,离开了Hayvenhurst庄园。
在女孩走后,Michael被好奇心驱使,悄声问Janet,“你刚刚问她什么?”
她凑到他的耳边说了什么,紧接着空荡的庄园里传来一声羞愤的叫喊,“Janet Jackson!I’m gonna kill you!”随即传来女孩的一阵大笑和打闹奔跑的声音。
Michael不知道的是,这是他在1984年里,仅剩的为数不多的可以在家里肆意笑闹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