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舒从没觉得这么冷过，从头到脚，冷得她忍不住打寒战，心脏像被人缓慢而持续地碾磨着，痛得她几乎要冒冷汗，冷热交替折磨着她。

林悦的指尖替秦昭云捋那一缕碎发时，就像在她心上划了一刀，鲜红的血液反复从心脏里汩汩流出，流到胸腔之外。

晋舒知道林悦向来是有分寸的人，极少会有这样的举动，也极少同人这样亲昵，最多也不过面对舒翊妍时，碰上对方鬓发凌乱，提醒一句，对方不方便时先知会一声再有所动作，保持着并不暧昧的距离。应酬完喝完酒也通常是如女助理送回家，极少数那么一两次实在是形势所迫才会让异性助理送她回来。

所以这样的举动对林悦来说太越界太暧昧了，更何况是在酒吧这样听上去就暧昧的地方，在那样灯光昏暗的偏僻角落。

赵泠整个人同晋舒一样神经一紧。在晋舒挂掉电话赶来的路上，林悦旁边的女人便已出现，坐得一直同林悦的距离很近，林悦也并没赶人，期间二人还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看上去便是熟识。但赵泠认识舒翊妍，除此之外从未听晋舒提起过林悦还有如此亲密的朋友。

那时赵泠就已有不好的预感，但未曾料到会如此。两个单身的成年人在酒吧氛围暧昧当然没什么了，更何况只是替对方捋了下鬓角的碎发，同其他酒吧里那些成年人的暧昧拉扯比起来，当然不算什么。

可那个人是林悦，连赵泠作为晋舒的好友都感到难以走近的林悦。

看到的那个人是晋舒，敏感细腻地过分的晋舒。

晋舒同林悦分手前的关系自始至终都是微妙的，所以在这时这一个简单的动作才如蝴蝶效应一般，能在晋舒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赵泠蓦地转头看向晋舒，抓住她的手腕，试图安抚她的情绪，却发现晋舒整个人都在很轻微地颤着，手腕到指尖凉得让人心惊，在入了秋气温骤降的北京也依旧是显得过低的体温。

赵泠心疼得蹙了眉，低声喊怔怔望着林悦的晋舒。

晋舒转头望向她，眼眶殷红，声音沙哑：“我们换个地方行吗？换个地方，你陪我喝一点。”

“好。”

于是晋舒颤抖着翻过手腕，紧紧握住了赵泠的手，像是要从中汲取些力量以抵御这铺天盖地的心痛感。

几乎是从勾雪落荒而逃，赵泠被晋舒拉着，在北京秋天带着寒意的冷风里小跑着，风在耳旁呼啦呼啦刮着，人群倒退，经过的人脸上有惊讶，有怔愣，直到跑出去几百米，又转了个弯，再看不见勾雪的招牌时，晋舒才停下脚步，在街角弯下腰将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着气，然后一点、一点靠着街角的墙滑了下去。

双臂伸直搁在膝盖上，晋舒仰起头靠着墙大口喘气，胸口随之剧烈起伏。

赵泠单手撑在墙上借力，也有些喘。她从来没见过体育考试以外的时候，晋舒跑的有这样快。偏过头，晋舒扬起头望着天的眼神都有些轻微的失焦，赵泠忍不住有些后悔，果然今晚她就不该叫晋舒来。

于是半晌赵泠都没有催促晋舒，也没说任何安慰的话，因为面对敏感细腻的晋舒，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只是默默陪在她旁边，陪着她缓缓，等到很久之后，好多人来来去去以后，晋舒终于缓过些劲儿来，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些从未有过的祈求，像只被抛弃在街边的安静小狗，耷拉着耳朵对她说：“你知道附近哪儿有酒吧吗？”

赵泠张了张唇，有一瞬哑然，顿了顿才神色复杂地说：“我知道。”

她其实理解晋舒，但只是真到了晋舒认认真真这么问她的时候，赵泠还是会忍不住想要问问她：“真要喝吗？”

晋舒从小就是恨不得十里八乡都闻名的别人家的孩子，从来不抽烟，不喝酒，也不怎么打麻将，长到这么大几乎没有劣习可言，是被父母规训的极好的范式。

哪怕经济独立，因为和林悦在一起而同父母疏远多年，晋舒身上被规训的痕迹仍没有半分消减，一切都被晋舒自己内化成一种束缚，她自己也束缚着自己，所以这些年除却工作和逢年过节应付亲友外，赵泠所知的晋舒几乎滴酒不沾，最多在失眠最严重的时候，喝上那么一点，用以换得短暂的安神。

所以此刻的赵泠难免问出这样一句，但晋舒意料之中地坚定：“嗯，带我去吧。”

晋舒的话太轻，语气太破碎，听得人心头一痛，所以赵泠没有拒绝她。

赵泠以为晋舒也许只是喝些酒，浇一浇愁，麻痹一下疼痛便作罢，但看到晋舒一杯又一杯地灌下去，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时，她也忍不住慌了神，一把夺过晋舒手里的酒杯。

看着晋舒为了拿回酒杯而靠过来争抢时，已经绯红而迷醉的那张脸，赵泠的话都梗在喉咙里，有些她自己记忆深处疼痛的回忆也涌了上来，分不清她自己是在为晋舒这幅模样，还是自己记忆里那些疼痛的回忆心痛，心疼地对着晋舒说：“剩下这些酒，非喝不可吗？”

赵泠语气里没有半分诘责，只是满满地心疼，但同样喝了不少的她，已经有些分不清她究竟是在心疼谁了。

晋舒依然伸着手要去拿回赵泠手里的酒杯，只觉得喉咙里有团烈火在灼烧，浑身都发软，整个世界毫无规律地轻微旋转着，酒劲儿一点点在往上漫，灼烧心肝。直到刚刚她喝到心口的疼痛被压了些下去，才终于觉得好受些，可是她仍然觉得不够，太疼了，还不够。

可是这一秒的晋舒心里也在想，那么林悦呢？故意喝多酒灌醉自己才回家面对她的林悦，每一次喝酒时又在想什么呢？是她让林悦像此刻的她这样痛苦，林悦才会以这样的方式来面对她吗？

她忍不住揪着赵泠的衣领，哭着问她：“赵泠，我真的这么让她痛苦吗？我之前，让她总是喝到这样才愿意回家，是因为我让她失望了吗？是因为我做的不好吗？所以她才要走。”

“她是不是要有新的恋人了？那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才好？”

赵泠看着她说：“不是的阿舒，不一定的，你比我更了解她不是吗？她不可能这么快就走进下一段感情的，不可能。她们只是比起普通朋友要越界一些而已，也可能只是关系好。”

晋舒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赵泠的话里，她只迷迷糊糊捕捉到一个关键点——越界。

电光火石间，有些画面不停闪回。

晋舒忽然想起来，从前她也曾不止一次替林悦捋过鬓角的碎发，那时林悦总会愣上一会，眼里飞快闪过一些复杂的情绪。彼时的她尚且不明白这样一个动作的含义，不明白林悦眼里飞快闪过的是什么，但在这一刻，她突然就明白了——

是越界。

在她同林悦暧昧又敏感的关系里，这样带有些暧昧含义的举动有多敏感，她明明就该知道。但是那时迟钝，又尚且没能明白自己的感情的晋舒对这份暧昧和越界丝毫不觉，于是反复多次越界。晋舒突然就又想到在分手那晚，林悦曾经说“因为你自己根本就不懂爱，所以你才没有界限，总是做出超出亲情和友情界限的行为，让我总是短暂误以为你也是爱我的，但最后永远落空。“

晋舒在这一秒突然就明白了，那些她没能认识到自己的感情，不敢承认她的爱时，她顺从心意和爱的本能做出的举动，于林悦而言就是种赤裸裸地折磨，她以为那是关心和爱护，却从未意识到爱意驱使下的一切行为都是没有办法遮掩住背后的爱意的。

她短暂地显露这一切，然后又小心克制地收回，让林悦反复在她爱与不爱的境地里反复横跳，反复挣扎，陷进没有结果、无法停止的内耗和自我伤害中。

她顺从本能施予的温柔与关切，对于林悦来说，就是最有效的毒药，腐蚀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