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华看着沈瑞和阿土大口大口吃得很香，秦伯和玉嬷嬷也是满脸慈爱，不禁想起了远在边关征战沙场的李豫。也不知此时殿下在做什么？她和芙蓉一起缝制的狐狸皮袄和羊皮靴是否穿上了？

思及此，沈云华不觉脱口而出，轻轻说了句：“要是殿下也在就好了。”

秦伯和玉嬷嬷听闻，笑容顿时凝固了。秦伯闷了一口酒，放下酒杯叹了口气，玉嬷嬷则立时红了眼眶，低头拿帕子擦了泪。

沈云华深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安慰：“二老莫要难过，云华也是随口一说。殿下志在四方，哪儿用得着我这弱女子担忧。”

玉嬷嬷笑着说：“沈姑娘误会了，我们这不是难过，我们这是高兴。”

“殿下再战无不胜，也非铜墙铁壁，”秦伯也红着眼说道，“先帝从未照拂过这个幼子，殿下幼时过得十分不好，常常食不果腹，还受尽宫里那些势利眼的欺辱。最惨的时候，殿下中了毒却无人医治，差点就没了。”

沈云华也鼻尖发酸，眼前仿佛看见了幼年时的李豫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场景。

“殿下这一路走来，我们都知道他吃了多少苦，糟了多少罪，”秦伯声音有些哽咽，“如今，看到沈姑娘也能念着殿下的好，老夫也是心满意足了。”

“我们做下人的，本管不了主子的事，”玉嬷嬷情绪缓和了一些，“可要是哪天主子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儿，我们也就放心了。”

这时，秦伯赶紧给玉嬷嬷递了个眼色：显然，虽然沈云华提及了殿下，却也只因念着殿下的好，绝无半分男女之情，现在说这些再把人吓到可如何是好。

玉嬷嬷恍然大悟，自觉失言，连忙端起酒杯：“瞧瞧我，说这些做什么？来来来，今日开心，我们多喝几杯。”

沈云华年幼，也没多想，端起酒杯附和道：“玉嬷嬷说得是。托殿下的福，今日一醉方休！”

几巡酒过后，时间也不早了，秦伯和玉嬷嬷相继离开，沈云华主仆三人送到翠微阁门口，又回了礼。随后，有了些许醉意的沈云华也安歇了。闭上眼之后，脑海中浮现出往年和爹爹、兄长、沈瑞一起守岁的场景。见到了许久不见的亲人，沈云华本来想哭，可是梦里的爹爹和兄长都在笑，于是她也笑了起来。

她不想他们担心。

除夕夜。

大燕北境，随州。

大雪纷飞。

随州城门之上，议事厅中灯火通明。一群身着盔甲将领正站在沙盘前激烈地讨论着，站在人群中间身姿挺拔的正是李豫。他一边观察着沙盘，一边听着周围将领的争论，一边思索。

片刻后，李豫抬起头，扫视全场，周围的将领们立即会意，安静了下来。

“王仁贵！”

“末将在！”王仁贵挺直身体喊道。

“你领一千兵士，于城中设宴，记住，声势越大越好！”

“末将领命！”王仁贵拱手。

下一刻，王仁贵往前凑了凑，小声问道：“殿下，真吃？”

李豫弯了弯嘴角：“真吃。”

王仁贵挠了挠脑袋：今夜事关重大，每个人都严阵以待，结果自己领了个“设宴”的任务，着实有些不好意思啊。

李豫接着安排：“伍敬思！”

“末将在！”伍敬思拱手出列。

“你率五千兵士埋伏于花田坡，记住，不得使用明火，摸黑行军。”

“领命！”伍敬思立刻明白了李豫的用意。

“常胜！”

“末将在！”常胜清脆的声音回荡在议事厅。

“你率八千精兵守在牛背峰，也是摸黑行军。”

李豫话音刚落，众将士面面相觑。

伍敬思上前：“殿下，城中只有一万兵士，末将领走五千，只余不足五千。”

“五千便五千，末将照样能完成任务，”常胜双手揣着利剑，不以为然。

李豫沉声：“常胜，不得狂妄。”

常胜立马站直。

“众将士不用担心，援军很快就到。今夜，我们来个瓮中捉鳖！”

众将士闻言，开始摩拳擦掌，迫不及待。

这时，名唤赵斗的副将拱手上前：“殿下此计甚妙，只是那乌尔汗不中计怎么办？”

李豫微微笑：“放心，今晚每个兵士定能赢回银钱十贯！”

众人一听大喜，士气大增，恨不得立马大干一番。

这时，有人来报：“启禀殿下，徐韦校尉率五千兵马已入城。”

“宣。”

“是！”

众人神色不一：徐韦是薛昭的人，居然来帮咱们？

不一会儿，徐韦进入大厅，单膝跪下：“末将参见殿下。”

“免礼，”李豫虚扶一把，“徐校尉辛苦了，请稍作休整，三刻后出发。”

“是！”

李豫转身，环视大厅：“众将士听令！”

“在！”将士们气势如虹。

“得乌尔汗人头者，赏千金！”

“是！”

众将士纷纷领命而去。

李豫终于从紧张的站前会议中回过神了，方发觉双脚过于温暖，甚至有些微微发汗。他低头看了一眼脚上的羊皮靴子，眼中浮现出笑意。

扎寨于随州城外二十里处的突厥族大营内。

乌尔汗，突厥统领巴彦的三子，正安坐马上，举着窥筩观察随州城。乌尔汗今年刚满二十，身材魁梧，一双鹰眼透出精光，下巴上的一撮山羊胡平添了几分成熟。他头戴一顶狐狸皮帽，两边垂下狐狸尾巴，帽子上装饰着各色宝石，腰间插着一把弯刀，华贵无比。

一旁的副将斡图说道：“可敦，今天是大燕人的除夕，他们果然在喝酒作乐，今晚是突袭的好时机。”

乌尔汗拿着窥筩继续观察，并没有回答。

另一旁的苏力坦说道：“李豫此人极为狡猾，我们在他手上吃过很多亏，说不定这是他的计谋。”

“呵呵，”斡图冷笑道，“苏力坦，你是不是怕了？”

苏力坦瞪圆眼睛，提高音量：“你说什么！”

“好了，”乌尔汗放下窥筩，打断他们，“巴力，你觉得呢？”

后面马背上一人抬起头，却是名唤巴力的汉人，他身形消瘦，穿着不合身的突厥服装，留着胡须，眼中闪烁着让人捉摸不透。

“回可敦，巴力站斡图大人。”

苏力坦立马转过头去看着他，眼中充满了不信任。

“哦？”乌尔汗调转马头，“此话怎讲？”

“其一，巴哈尔的妇孺都在艰难度日，等着可敦能够带回充足的物资度过难关。其二，突厥在李豫手中的确吃了不少败仗，倘若可敦这次赢了李豫，定会成为突厥的英雄！”

说到这里，乌尔汗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的确，作为突厥可汗的三子，他太需要一场胜仗来证明自己。突厥人慕强，若是他能取得李豫项上人头，还愁这可汗之位不是自己的？不过，这也的确有可能是李豫在使诈。

苏力坦语气不善：“如果这是个埋伏，你能承担后果吗？！”转而又对乌尔汗说道：“可敦，我们不能相信这个汉人。”

“可敦若是担忧，放弃也未尝不可，”巴力换了语气，仿佛的确在替乌尔汗权衡。

乌尔汗眯了眯眼睛，自李豫来到北境，他们打结大燕的机会急剧减少，还损失惨重。虽然他们人数占优，这会儿却不敢轻举妄动，掠夺到的资源也屈指可数，士气大减。再这么耗下去，肯定得灰溜溜地回巴哈尔，接受两个兄长的嘲笑了。

“斡图！”

“在！”

“派几个机灵点儿的，去打探随州敌情。”

“是！”

苏力坦又说道：“可敦，随州以南两百里还有一个薛昭守着呢。我们攻城时，若是他驰援怎么办？”

“苏力坦大人有所不知，这个薛昭乃是大燕皇帝一派，与李豫乃是貌合神离。不若这么说吧，薛昭巴不得看着李豫吃瘪。”

“这只是你的说法，真假未知。”

“苏力坦大人如此谨慎，令巴力佩服。突厥善战，不善谋略。所以巴力特意在薛昭旁安插了奸细，不出一个时辰，消息就要传到了。”

“你竟敢私自往外传消息！谁知道你是替我们打探还是出卖我们？”

“巴力这五年来所作所为，可敦自会分辨。”巴力也不恼。

乌尔汗心中思索着，巴力本名刘贤，乃是十五年前大燕派来的使臣，辛酉之乱中，刘贤一家被奸人所害，成了斗争的牺牲品，从此刘贤孤身一人留在了突厥，投奔了乌尔汗，改名为巴力失马思，意为“不求和平的人”。十五年来，巴力的确没少给乌尔汗出谋划策，此次李豫镇守北境，也是多亏巴力对大燕的了解才有几次小胜，从李豫手中抢到了一些东西。

“等斡图的人回来，再看看巴力的消息，回帐！”

一行人随乌尔汗回到了大帐中。

随州城外，牛背峰上。

“小将军，下方发现几个突厥探子，”一个兵士向常胜禀报。

“保持安静，让他们走，”常胜回答。

“是。”

不久，几个探子小心翼翼摸到了随州城下，四处张望一番后，掏出一把弓弩，想着城上一射，一个三齿尖钩带着绳子飞上了十丈高的城楼，随即几个探子身手矫健地依次往上爬，只留下一个留在原处放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