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棠花虽然在止血和修复经脉方面有奇效,但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叶琛微微皱起眉,鼻尖仿佛又闻到花汁的腥臭气味,“修士若是使用它治疗伤口,在伤口未好全时,经脉中只有很微弱的灵力涌动。”
叶琛三人远远缀在去往灵山的队伍后,短暂的争执后,那群灵境修士又和韩子仪单方面打得火热,叶琛看了一眼又收回,唇角绷成一条直线。
宋以安眨眨眼,面露疑惑:“若是如此,那位幻境前辈岂不是一直无法使用灵力。”
叶琛点头,语调随即有些微妙:“这也是我最想不通的一点,那人灵境修士想杀就杀,却在第一次刺杀韩子仪未果后再未动手,是不是有些太......”
“太刻意了。”灵犀接话道。
天边响起一声惊雷,秘境中正值夏季,很快就有豆点大的雨水泼落,这声响刚刚落下,灵犀就早有准备地撑开了手中油伞,三人头顶被伞盖遮住,前面的修士就没这么好运了,韩子仪身上衣衫绘有阵法,金色咒文龙鱼般流转,形成一个一人大小的防护罩,其余人则是都成了落汤鸡。
然而没有人顾得上躲雨,那声闷响如一道隐秘的前哨,乌云聚拢一瞬又自动散开,仿佛跨过一道无形的结界,叶琛明显感觉此地的灵气比其他地方浓郁许多。
抬眼,山色苍翠,终年无冬。
灵山,到了。
*
守在灵山界碑前的弟子抹了把眼睛,终于相信眼前所见不是自己的错觉,叶琛把问题重复了三遍,他才支支吾吾回答:“我们乐师姐说,此处秘境由天音楼处置,诸位,请回吧。”
他局促得紧,叶琛眼皮微掀,上下打量他几眼,笑道:“前面韩前辈他们进去的时候,你不见拦,偏偏拦着我们,算怎么回事。”
灵犀在旁帮腔:“就是,天音楼就可以仗势欺人吗?把你们乐师姐叫出来,不,把你们楼主叫来吧,灵山又不是你家的,凭什么不让我们进?”
那弟子就更局促了,掰着手指拧成麻花:“不是......也不是不让你们进......而且你找我们楼主算怎么回事,谁不知道我们楼主一直是三千年前飞升的琴圣,谁那么大脸能请动他老人家下凡!”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深吸一口气,挺直胸脯:“反正,今日灵山的事,天音楼是管定了,我们乐师姐已经设下结界,除非她亲自允准,其他修士无法入内。我也不希望看到你们被弹出去。”
界碑前,灵力形成的无形光幕流转,特定角度下,能看到灵压如水波般缓缓流淌的纹路。
“这......”宋以安抿了下唇,下意识看了叶琛一眼,从前和季知年出门时,他总是教她与人为善,如果是季知年在这里,多半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和这弟子掰扯许久。
她又大多时候一心练剑,不善于处理这种要和人打交道的情况,如果季知年要这么做,她就会默认在旁等他处理,但是现在做这件事的变成了叶琛。
叶琛会怎么做呢?
她轻轻眨了下眼。
叶琛眼看韩子仪和那群修士越走越远,几乎要消失成一个黑点,抬眼,望着面前缓缓流淌的无形光幕,忽地笑了。
一道银白剑光携着雪粒霜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水汽遇冷凝结,界碑前,那弟子还没看清这快如闪电的剑光,从睫毛到嘴角,纷纷挂了一层细如银针的冰挂。
叶琛收剑回鞘,压了压唇角:“现在可以进了。”
......
“结界破了?”
乐知似有所感,放下手中玉牌,发现天际划过一道霜白剑意,灵气形成的光幕被那道剑意划破、撕碎,灵气汇聚成一道波澜泛起的河流,随即从高空陨落。
“师姐,你的结界被打破了。”她身侧一个紫衣少年靠树而立,懒洋洋地拉长调子,刚睡醒似的,“我早就说封锁灵山,在这等褚师兄的主意不靠谱,被拉入秘境的修士,总会有一个恰好也在灵境,能打破你的结界的。”
乐知蹙了下眉,声线如碎珠落玉,字字清透:“灵境修士举世无几,对我们来说更是助力,我下结界本就不是为了防他们,是怕有境界低微的修士闯入,坏了我们的事。”
“好,那让我看看这个举世无几的灵境修士,长什么样子,可别是个丑人——哟,来了。”紫衣少年站直身子,双腿交叠,望向不远处来人,挑眉,“嘿,长得——真水啊。”
乐知微愣,知道自己这个师弟最为看重容貌,自己更是天生丽质,能得他一句夸赞并不容易,随即望向来人——
派去守界碑的弟子耷拉着脑袋,愁眉苦脸,他身后三个女子信步走来,左边的一身毓秀之气,右边的眉目沉稳,但一眼望去,乐知便知道自己师弟指的只能是中间那人。
这少女长发利落地束起,乌发尾梢微微濡湿,脸上细小的绒毛挂着一层雾似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绚丽的光泽。
像初夏才露尖角的芙蕖。
乐知很快注意到她提剑那只手手腕上系着一串霜花,霎时联想到来程的马车,直接发问:“就是你打破了结界?”
“欸,打破了也不要紧,一个结界而已,多大事。”叶琛还没说话,那紫衣少年摆了摆手,颇新奇地打量她,“这位姑娘......或者我喊姐姐?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还有......”
他抹唇一笑:“你已有婚配了吗?”
这少年问得唐突,却不招人讨厌,笑容灿烂得如三月春花,满是纯真之意。
“叶琛。”叶琛看他一眼,收敛眉目,很快明白乐知才是话事人,转而对她道:“天音楼在此守了这么久,有眉目了吗?”
乐知看着她手里的剑,想了想,如实答:“尚未。我们守着灵山,一方面为了等人,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境界低微的修士误入,这个秘境的难度至少有幻境,只是目前还没有体现出它应有的难度。”
叶琛皱起眉:“为何说是目前?”
“因为此时还没有推演到最关键的情景。”乐知抿了下唇,旋即发现这位新来的灵境剑修似乎有些缺乏常识,多出一句解释,“这个秘境是情景推演型,我们要做的是在这个幻境法修召唤出妖鬼后诛灭它。”
她一只手掌合拢又张开,掌中多出一块水镜,镜面很快显示出几张叶琛熟悉的面孔。
韩子仪似乎在山上选择合适的招魂地点,身侧青衣人嘴唇翕合,废话连篇,韩子仪脸上显出些微的不耐。
叶琛眼眸更深,乌黑的眸子泛起一圈圈墨似的涟漪,沉默半晌,还是道:“什么叫......情景推演?”
紫衣少年笑了一声:“叶姐姐,你师父对徒弟也太不上心了,什么都不教的吗?秘境分为三大类,一种是情景推演,秘境中会不断重复同一段过往,进入秘境的人无法介入,只能在最后的结果出现时与其对抗。其余两种类型,一种是单纯的从头杀到尾,还有一种相当罕见,据说只在四圣留下的洞府里有,这也是传说了。”
他炮弹般说完这些话,调皮地眨了眨眼:“怎样,叶姐姐,你要是尚未有师父,来我们天音楼,还能做我师姐。”
他眼珠呈清亮的琥珀色,睫毛浓密而卷翘,微微弓起腰,好像大猫一样盯着叶琛看,被灵犀侧身挡住视线:“行了,我们阿珍有人教的,教她剑术的是万剑阁剑首,天音楼连把剑都没有吧,你就敢来推?”
乐知目光从叶琛的剑上移开,若有所思:“我前些日子的确听说万剑阁阁主现身兰溪,如今竟也来浮屠塔了吗?但你们既然不在一道,想必也是不得已分开了。”
叶琛点头,又听到她道:“既如此,此地能用的只有你我二人了,叶姑娘,你如今是灵境几段?”
叶琛老实答:“前几日刚破筑境。”
“哦,筑境,那也......等等,筑境?!”乐知眉头一拧,脸上顿时出现很难以言喻的神情,嘴角扯了扯,半天才压抑住自己脸色,“你怎可能是筑境?如今大家在同一个秘境里,叶姑娘,你既然能一剑打破我的结界,何必现在假谦虚?”
叶琛提起手中剑,剑身霜花缭绕,寒气逼人:“哦,你说这个?这不是我的修为,是我们剑首的,他修为的确在灵境。”
她歪头望着乐知眼底压抑的怒气,满是不解。
这有什么可生气的,而且是突然就气起来了,生气她打破了结界?可方才那少年明明还说没关系的。
啊,天音楼的人心思比洗霜还难猜。
乐知顿时觉得自己没有和她多话的必要,一个筑境修士能干什么,怕是真打起来她还得护着。倒是她那把剑,乐知心里又翻涌起无名的怒气,许多是冲着那位未曾谋面的剑首的——
这是能给小孩子的玩具吗?人人都像他这样,乱给小辈法宝利器,仙门得被搅成什么样?
仙门中人以修为论排行,筑境在乐知眼中,也确实是小辈了。她听完叶琛的剑是万剑阁剑首的,脑中迅速便串起了一个熟悉的故事——怕又是长辈溺爱,小辈心里也没数,拿着这剑到处跑,还真就闯进她的结界里来了。
乐知叹了口气,当下也懒得多说,把叶琛几人甩给紫衣少年,自己带着几个弟子上了山。
“我师姐就是这样的,叶姐姐,你别和她计较。”紫衣少年冲叶琛眨了眨眼,调笑道,“你胆子怎么这样大,刚破筑境就敢在佛宝的秘境里乱闯,不过我师姐说这个秘境是以五百年前灵山惨案为原型构建的,当年那位修士招错了魂,让妖鬼重现于世,等这一两日招魂完成,我们除掉那妖鬼,秘境便解了。”
他又笑嘻嘻地凑上来:“叶姐姐,出去后要不要和我们去天音楼玩?我们那四季如春,不像北边这么冷,一年到头都是好时节!”
灵犀把他挡回去:“我们阿珍不会和你去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叶琛不太在意这两人之间的拌嘴,抬眼,天色逐渐暗下来,灵山笼罩在一片昏沉的夜色之中,仿佛从哪个角落里就会蹿出吃人的妖鬼,天完全黑透了的时候,乐知带着几个弟子回来了。
她脱下湿了一半的外衣,夜深露重,山上草木挂着潮湿的寒气,乐知压了压唇角,道:“招魂阵法已经完备,约莫就是这一两日了,今晚还是得有人守着山上,那妖鬼一旦被召出,我们便立刻诛灭它。”
她挥手让今早跟着自己上山的几个弟子去休息,目光略过紫衣少年,看向其余天音楼中人,刚启唇,就被少年打断:“乐师姐,我去吧,这里其余人修为都不及我,我和你也只差两个小境界而已,一个晚上还是能对付的。”
乐知眉尖蹙起:“这次情况不同,褚良玉,你在山下安分呆着,别给我添麻烦我就谢谢你了。”
褚良玉扬眉道:“如何情况不同,因为这次是诛灭妖鬼吗?我身上虽有一半妖鬼血脉,却是师姐你一手带大的,难道我会为了半个同族临阵倒戈?”
闻言,叶琛三人不约而同看向这位“妖鬼血脉”。
褚良玉和乐知争执之时,还没忘回头朝叶琛眨了眨眼,神情轻佻戏谑,叶琛这才发觉这少年确实太漂亮了些,是一种近乎妖异的俊美。
褚良玉轻轻叹了口气,将一件干燥的外衣披上她肩头:“师姐,我去吧,你累了好几天了,别逞强了。”
乐知嘴角抽了抽,最终坐下来,接受了他这番好意。
褚良玉带了几个相熟的天音楼弟子上山,叶琛几人商量后,灵犀主动要求一同上山。如此,山下便只剩下叶琛、宋以安,还有乐知为首的天音楼众人。
褚良玉走后,乐知还是不太放心,思索良久,和一个弟子耳语片刻,那弟子神色不解,但还是领着任务跑远了。
直到月过中天,灵山还是一片静谧,许多弟子在树下歪七扭八睡成一片,乐知却始终清醒,同样醒着的,还有叶琛和宋以安二人。
叶琛一日没有吃饭,此时有些饿,打开自己的包袱想找点吃的,蓝色花布解开,露出一包包好的猪肉脯,她怔愣片刻,随即拆开这包肉脯,又分了一些给宋以安。
一包肉脯吃下去一半,叶琛看了一眼乐知,提起话题:“你们在这守了几天了?”
乐知睨她一眼,出于礼貌回答:“五日。”
叶琛:“我们进来却只有两日。”
乐知眨了眨眼,很快觉察出问题:“你是说,我们的时间流速不一致。”
叶琛将剑横陈在腿上,借剑身寒气驱赶夏夜蚊虫,微微摇头:“恐怕不止如此,不同区域的时间流速可能都不一致。你我如今在灵山,我们剑首却在浮屠城打转,他那边才过一天一夜。”
乐知眉头越皱越紧,面无表情地打死几只不知死活的飞虫,脑中几条线索几乎要汇成一线,刚要开口,就听见叶琛那边响起锵锵的刀剑声。
叶琛腿上,剑身发出细微的嗡鸣,在她腿上不住抖动,她握住剑柄,拔剑出鞘,那响动才堪堪停止。
然而剑中却传来了更刺耳的声音——叶琛清晰地听见,一道利刃刺入肉.体的闷响,随即响起一声轻微的闷哼,叶琛睫毛急促地扑闪两下,脱口而出:“你受伤了?”
宋以安离叶琛很近,也听见这声响,面露焦急,同时道:“师兄,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