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缺道：“没有关系，到了警署吃点面包。”

然而，到了警署，沈无缺也没有吃面包，而是找到乔武，将他知道的告诉乔武后，道：“我能不能和黄芈谈一谈？”

乔武道：“她精神很不稳定，我们已经和她母亲通了电话，她母亲正在来的路上，心理医生正在疏通辅导。”

沈无缺二话没说，转身便走，乔武在背后道：“她受了很大的刺激，你不要再刺激她。”

仁安医院就在仁和医院旁边，是晋市的问题儿童、青少年医院，内里不仅配置医师，还有专门专业的精神辅导师。

保镖安正提前做好了功课，对总裁道：“她现在正在507室接受心理治疗。”

沈无缺坐在507室门外的长条椅上，抽了根烟，保镖道：“医院禁止抽烟，请您熄烟。”

沈无缺将烟扔在垃圾桶里，吃了一块面包，喝了口矿泉水，耐心地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四十分钟后，穿着亲和淡雅衣服的心理咨询师从里面出来，她说话很温和，对沈无缺道：“我知道您急切想破案，想了解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请考虑到受害人未成年，不要过分刺激，以免不好的事发生，您和我都承担不起。”

这话说得很清楚。

沈无缺并不想告诉心理咨询师，他不是警察，但，她不问，他没有必要说，所以，他只是礼貌含蓄地点了点头，让保镖留在外面，径直入内。

沈无缺一向冷静自持，他看了看床上受惊吓的少女道：“小芈。”

少女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万分惧怕着每一道光和每一个陌生的面孔。

窗户关着，窗帘拉下来，房间里阴暗又漆黑，她却感觉很安全，但，眼前出现的人让她无比恐惧，或者说，现在出现的任何一个人都让她无比恐惧，仿佛每一个人都知道她那肮脏又见不得人的丑陋模样，仿佛每一个人都在嘲笑她，嘲笑她的虚荣、愚蠢和下贱。

她应该去死，死了就干净了。

黄芈小心翼翼地看着沈无缺，拉着被子，半盖着脸，想尽可能地将自己藏着黑漆漆的棉被下，尽可能地蜷缩起来，不使人发现。

“你一定很害怕。”

沈无缺坐在病床边看着惊恐的少女道。

少女稍微伸出一点点的头，悄悄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他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冷静，仿佛，天塌下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以前也很害怕。”

沈无缺道。

“你也害怕？”

少女懦懦地问道。

“嗯。”沈无缺在黑暗中很适应，他知道少女在看着他，认真地听他说话。

“那时候，我还没有你大，只有十二三岁，到了冬天的时候，特别的冷，没有吃的，也没有穿的，脚上还没有鞋，卧在狗窝里和狗睡在一起，其实，这样我也很安心。”

沈无缺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的事，而少女也静静地听着，道：“你的父母呢？”

沈无缺道：“不知道。我的养父是一个瘸子，他有一个不同寻常的癖好。”

少女道：“什么癖好？”

沈无缺道：“他喜欢摸我。”

少女瞪大眼睛，道：“什么？”

沈无缺指了指自己的胸膛，道：“他喜欢摸我这里，还有这里。”

他说一处，指一处，道：“他还喜欢舔我的脚。”

“好恶心。”

少女眼眶里盈着泪，忍不住想吐。

“很恶心，但是，那时候我太小，不知道那是什么，等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沈无缺看着黄芈道：“当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以为那是正常的，我以为每个人的爹都是那样的，所以他每次做完后将好吃的豆包给我吃的时候，我都很高兴，以为他很爱我，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他死的时候，我很难过，哭了很久。”

黄芈呆呆地看着他，道：“你不恨他吗？”

“当然恨。”

沈无缺语气淡淡地，道：“但是，比恨更重要的是如何活着。”

“活着？”

黄芈哭道：“我还配活着吗？”

沈无缺道：“很多极卑劣的事发生的时候，在那当时，被伤害的人其实并不知道他在被伤害着，等到明白他被伤害的时候，已经晚了，伤害已经深如沟壑一样深，并不可挽回。”

黄芈呆呆地看着沈无缺。

沈无缺轻柔地抚上她的头，道：“坏人做再坏的事，都会为自己找一个完美的理由，将所有的伤害、错误和卑劣都加诸被他伤害的人身上，然后像一个胜利的国王一样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黄芈似懂非懂，好像明白这个人在说什么，又像不明白，眼泪顺着她的眼眶流出来。

她痛苦地闭上眼，双手紧紧地捂着脸。

“那些在你最绝望，最微弱的时候，抓住、利用你的弱点，将你狠狠拖到地狱的人从来不会忏悔，他们只会后悔当初拖得不够深，伤害你不够狠，如果你遂他们的心愿，任他们欺凌、玩弄，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沈无缺轻轻地抱着少女，拍着她因为抽噎而哭泣的后背，道：“可是，这一切明明不是我们错。”

少女哭道：“不是我们的错？”

“不是。”

沈无缺揉着她软软的头发，道：“但他们迫切地希望我们以为是自己的错，然后，他们就可以控制我们，用他们卑劣的错误使我们惩罚自己，虐待自己，憎恶自己，毁灭自己，谋杀自己？”

黄芈泪流满面，呆呆地看着沈无缺，沈无缺抬起她的脸，指腹擦过她的泪，道：“难道我们如此艰辛地活下来，只是为了任坏人欺凌吗？”

黄芈痛哭着，说不出话。

沈无缺轻轻道：“我们如此艰辛，受尽折磨、欺骗，伤害，苦楚地活下来，难道不是为了更靠近那束阳光，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吗？”

黄芈大哭道：“可是我的生命里没有光。”

“怎么会呢？”

沈无缺道：“一定有的。”

黄芈想起了那个不到四十就白发苍苍，将她的银行卡号倒背如流，每个月都会在十五号准时打来六百块钱的人。

沈无缺看着她，道：“这一生的艰辛，努力，和不辞辛苦，顽强地活下来，从来不是体验并记住世界有多阴暗，坏人有多猖獗，而是不惜一切，拼尽所有，奋力地靠近那束阳光，感受它的温暖，美好和安宁，并守护它。”

黄芈呆呆地流下泪，泪湿面庞。

“芈儿啊！”

一个头发蓬乱花白的中年妇人风尘仆仆地奔进来，一看到病床上的孩子，大哭道：“你怎么能想不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