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海子海拔4200米,从景区门口到景区内,沈长京还没走几步就觉得头重脚轻,他以为是累了,停下来缓了缓,但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热辣到毒目的阳光照射在湖面上,反射进他的眼睛,一片晕眩。他不适地眯了眯眼,一滴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滑过苍白的脸颊,在下巴尖汇聚。
谢阑生察觉到了他的异常,问:“不舒服吗?”
沈长京皱着眉头,慢吞吞地说:“有点想吐。”
谢阑生立马断定:“应该是高反了。还走得了吗?”
沈长京无意识舔了舔干燥的唇,声音有气无力,勉强道:“能。”
话是这么说,但脚步轻浮,飘着走似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最终逞强没成功,还是要谢阑生搀扶。
两人迅速回到车上,沈长京靠着椅背歇息,紧闭双眼,脸色不太好。谢阑生拆了氧气瓶,罩住了沈长京的口鼻。
“呼吸。”
沈长京胸膛轻微起伏,呼吸罩内部蒙上了一层白雾。
沈长京的睫毛颤巍不止,像濒死的蝶羽在挣扎。
“现在还有力气吗?”
周围的声音忽远忽近,被一道看不清摸不着的水墙模糊了,隔绝了,沈长京没听到,谢阑生凑在他耳畔又问了一遍,张合的唇似有似无地触碰着软骨。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耳尖动了动,不由自主发红发烫。
谢阑生抓起沈长京的手,让他自己按住氧气瓶,他开车去了附近的酒店。
沈长京吸着氧,冒了一身冷汗,像是整个被浸在冷水里,寒气透骨,拎出来还会湿答答滴水那种。
停好车,谢阑生从行李箱里找出应对高反的药物,装成一袋,然后来到副驾驶座,拉开车门,解开勒着沈长京的安全带,打横把昏昏欲睡的人抱了出来,到前台订酒店。
“你好,要一间大床房。”
工作人员领着他们上了楼,打开房门将门卡插上通电。谢阑生将沈长京轻放在床上,上半身倚着床背,被子盖腿,腰下垫一个枕头,喂他喝了点葡萄糖口服液。
谢阑生坐在床边:“感觉怎么样?”
口服液润泽了嘴巴和喉咙,沈长京虚弱地靠着谢阑生的肩膀,咳了几声,浑身乏力,嗫嚅不清:“还是想吐。”
他觉得胸闷气短,好像有什么重物压着他的胸口,一会儿喘不过气,一会儿呼吸又特别急,心脏一下接一下地激烈撞击着薄薄的胸腔,乒乒乓乓响,似乎要脱离躯体,破壁而出。
谢阑生当即给沈长京测了血氧和心率,都低于正常水平,必须得及时就医。
他让酒店服务员帮忙联系了医生。
医生赶来时,沈长京发起了低烧,浑浑噩噩的,知觉全失。他感觉有人正在摆弄他的身体,潜意识里想看看是谁,但费尽力也撑不起眼皮,手背忽然一痛,坚硬的物体扎入皮下血管,冰凉的液体输入了身体里,流向四肢百骸,缓解了他的难受。
是谁在说话?
脚步声远去又接近,沈长京隐约听见了一些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心中起了疑惑,这个人想要干什么?却在闻到熟悉的气味后松开了紧锁的眉头,安然陷入了昏睡。
再次睁眼,不知今夕是何年,头顶的亮光闪到他的眼睛,刺激出了生理性眼泪,沿着眼尾流到枕面上。
他头痛欲裂,抬手要敲脑袋,却被横空而出的手制止了。
谢阑生没有走开过,一直陪着他照顾他,膝盖上还摊着一本书,他将沈长京的手塞进被子里,又探了探他的额头,已经退烧了。
沈长京嘴巴蠕动,他戴着氧气罩,声音都闷在了里面,谢阑生不得不低耳倾听。
沈长京嘶哑着问:“我是不是要死了?”
谢阑生笑他想象力太丰富:“没这么严重。”
沈长京的眼珠子盯着谢阑生不转。
谢阑生说:“别怕,我在这儿。”
这句话似乎有魔力,过了一会儿,沈长京沉重的眼皮又落下了,但头的方向朝着谢阑生。
这次,他做了一个奇怪又离谱的梦,梦到了高中时期的谢阑生。
按理说,沈长京没参与过谢阑生的高中时代,也没见过十七岁的谢阑生,不可能会梦到高中生谢阑生,可在他的梦境中他不仅变成了谢阑生的同学,细枝末节还非常清晰。
梦的色调偏暖色,像莫奈印象派的油画,柔和细腻,蒙了一层滤镜似的。
场景是教室,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课,底下的学生要么昏昏欲睡,要么在搞小动作,沈长京坐在后排,一眼就看到了靠窗的谢阑生。
他右手握着笔,脊背笔直,时不时弯下脖颈在课本上写笔记,窗外枝影撒在干净的校服上,侧颜温和。
沈长京目不转睛。
“沈长京!”一道中气十足的喊声在耳旁炸开。
“到!”沈长京条件反射,腾地站起来,他刚才光顾着看谢阑生,没仔细观察周围,现在才发现讲台上的数学老师居然是他的高中老师。
难道两个时空交错了?
彻底混乱了。
数学老师用尺子重重点了点黑板,严肃道:“把这道题解出来。”
沈长京用余光瞥了一眼谢阑生,见他无动于衷,遂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挪动脚步。
黑板上的数学题很简单,但对于一个快四年没学数学的人来说,即使绞尽脑汁也做不出来。
那个公式是什么来着?
沈长京捏着粉笔,手僵在题目上方,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老师的眼神快要把他杀死了。
沈长京生无可恋,把粉笔放回粉笔盒,承认自己做不出。
正合老师的意。老师借机训了学生一顿,这招杀鸡儆猴运用得淋漓尽致,随后又利用榜样力量鼓舞士气低迷的大家,点了谢阑生上来做题。
谢阑生站在沈长京旁边,他比沈长京高出一个头,两人的肩只有一寸的距离。
他干脆地落笔,粉笔受挤压掉了一些粉末,像纷扬的雪花。
沈长京的视线凝聚在谢阑生的手腕上,清瘦的腕骨突出,戴着一串红润的串珠。
原来高中就有了呀。
解完题,刚好放学铃声响起,数学老师拖堂了几分钟才肯放人。
沈长京不知道要去哪里,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摸到书包里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他拿出来,是一台胶卷相机。
他从记事起就酷爱拍照,尤其是上了高中后,钟爱胶卷相机,因此他拥有一本超级厚的相册,里面完整地记录了他的高中生活。
相机里还有胶卷,教室里只剩下他和谢阑生了,他想都没想,对准谢阑生的背影就拍了一张。
下一秒,谢阑生提起书包往后门来,吓得沈长京赶紧藏起相机,把头埋得很低,希望谢阑生不要注意到他,然而却瞟到谢阑生在他面前站定了。
难道谢阑生发现了?不可能呀,都没快门声,除非他后背长了眼睛。
沈长京慢慢抬起头,逐渐向上,谢阑生穿着绿白相间的校服,身形修长,风姿绰约。
两人对视,谢阑生眸色冷漠,沈长京天真无邪。
谢阑生的手搭着肩带,没有情绪地问:“你上课为什么总看我?”
“啊?”
“你平均间隔两分钟就会看我一次,最长时间持续了五分钟。”谢阑生语气平淡。
沈长京眨了眨眼,只认为荒唐至极,刚要开口反驳,又听见谢阑生冷傲地说:“我不早恋。”
然后在沈长京目瞪口呆的表情下走出了教室。
不是……谁要和他早恋!!!
谢阑生这么自恋的吗!!!
沈长京抓狂,拔腿追了出去,他要跟谢阑生理论理论清楚。
结果一跑出教室,沈长京就醒了,真正的谢阑生正对着他贴脸开大。
沈长京下意识挡住了谢阑生。
谢阑生低头看了看胸前的两只手,默了几秒,直起了身。他只是在帮沈长京掖被子而已,刚刚沈长京突然掀开被子,手舞足蹈的,嘴里还念念有词,他以为沈长京要梦游了。
氧气罐已经撤了,谢阑生端着一杯水给沈长京喝:“要不要吃点东西?”
沈长京没听进去,目光呆滞:“我梦到你了。”
“嗯?”
“我梦到你读高中的时候。”
听完沈长京对自己绘声绘色的描述,谢阑生神情莫测,无奈纠正道:“我高中剃了光头。”
“而且,”谢阑生顿了一下,“我不坐前排,我是全班最高的,坐在最后面。”
谢阑生这个语气和梦中他说他不早恋的语气简直一模一样,特别欠揍。
而沈长京的关注点有所偏移。
谢阑生为什么会剃光头?
他问了出来。
这件事似乎难以启齿,谢阑生选择了回避。
好在沈长京大病初愈,反应迟钝,精力不足,没有追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