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发觉到不对劲，是在幼儿园文艺汇演的座位安排上。

小朋友们的位置在最前面，家长的位置在后面，每个人的座位都提前贴上了打印好的名字。

小朋友容易分心，也容易觉得无聊，为了打发时间和调动孩子们排练的精气神，在排练间隙，陈挽月和孙一孟常会会带着大家一起玩游戏、讲故事。

一二三木头人，糖果藏手猜左右，还有可爱小贴纸的分发。

直到表演的前两天，舞蹈和古诗都已经不需要再过多担心，剩下的时间很多，而孩子们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坐在哪里，以及哪里能看见自己的爸爸妈妈。

于是陈挽月决定来一场另类的“寻宝大赛”，像开卷考试般，孩子们自己去到观众台找自己和父母的名字。

座位很多，找起来要花一点时间。

观众区的整体形状看起来像一把展开的扇子，越靠近舞台越窄，反之越宽，座位数量渐次增加。

谢昭和闻野分工合作，一人占据一条走道向中间汇合。

谢昭先是在扇子中间某一排靠右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接着抬头在旁边椅子上看见了闻野的名字。

“我们坐一起呀。”从另一头过来的闻野也看到了位置，张嘴笑出了虎牙。

然后是寻找父母的位置。

有了经验，这次花的时间就少了很多。

看见靠在的一起的两个名字，谢昭眼睛弯弯，还没来得及多高兴一会，就在紧贴着的地方看见了另外两个名字。

程家耀，孟莱。

陈挽月说家长的位置和孩子们是对应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所有座位统一按照孩子的姓氏首字母排序。

也就是说，小朋友旁边坐的是谁，父母旁边坐的也就是这个人的父母。

谢昭自己是X，闻野是W，按照拼音字母排序，他们两家父母的名字应该是被排在一起。

而谢景林和许文心的座位排在了这一排的最外侧，靠里的两个姓名，只能是闻野的家长。

他从没注意过闻野父母的名字......

谢昭心里一颤，那个久违的念头再次造访了他的大脑。

但万一闻野父母的姓名贴在前排最后一个呢？谢昭又有点侥幸地想。如果是这样S型绕到后排，最外面也会是谢家夫妻的名字。

谢昭扶着靠背向前一步，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

“我爸妈的名字是不是很好听？”

闻野的声音忽地在耳边炸响，像惊雷入河，将谢昭强装出来的镇静彻底打碎。

“未来有光，看着就是个好名字。”

谢昭身体僵硬，愣愣地说不出一个字。

没有和妈妈姓，也没有和爸爸姓。

闻野的闻，是哪里来的？

陆陆续续，其他的小朋友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每一个都像发现宝藏般欢呼雀跃。

“谢昭？你怎么了？”伸手在自己父母名牌上摸了一把的闻野，回头看见的就是谢昭一副走神的样子，两眼空洞茫然，视线轻飘飘不知落到何处。

“没事吧......”闻野伸手在人眼前晃了晃，被自己的猜测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的谢昭登时拧眉后退了一步。

他要搞清楚，搞清楚。

闻野究竟是不是他想的那个人。

“不舒服吗？”闻野下意识收回手，离谢昭远了些，心里还是有些担心。

怎么忽然皱眉了，排练累着了，还是这演出厅太热闷着了？

就在闻野试探着要上前看个仔细时，谢昭说：“不好意思......”他笑得勉强，看起来又有点可怜，“我刚刚不小心看错了，还以为是有蜘蛛掉下来。”

“黑黑的，很吓人。”谢昭看着闻野的眼睛，脸上一直在笑，背在身后的手却越发用力攥到一起，“就这个地方。”

闻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吊灯和天花板之间有一段距离，要说有点蜘蛛虫子什么的也不奇怪，再加上灯亮，细细的蛛丝也的确看不见。

闻野松了口气，“没事就行。”上前拍了拍小同桌因为刚刚莫名其妙惊吓而略微颤抖的身体，“不怕，我会帮你赶跑它的。”

“......”

谢昭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个被虫子惊吓到的小孩，被闻野拉着回到了舞台上。

要搞清楚，闻野......是不是收养来的......

**

谢昭晚上回家拿笔把脑子里记得的情节全部写了出来，拉时间轴，画树状图，曾经无数次写完又销毁的东西，第一次被毫无保留地铺在床上。

那时在商场卫生间遇见陆盛垣和陆宵时，谢昭还有些奇怪。

小说里描述的少爷和他的两个跟班小弟，平日里几乎形影不离，那天为何只带了陆宵。

谢昭有猜测过是闻野没跟来，又或者是闻野在外面某个地方等着，那样欺负的人的行为，陆盛垣说不定也会要点脸。

可现在看来根本不是！

万一闻野其实就没被陆家领养。

而他就这样随意地想当然地猜测别人的命运，如此自大，如此狂妄。

如此深信不疑地相信书中叙述描写，相信世界另一头，某年某月某日被一同收养的两个孩子，走上截然不同却又在某种程度上同样凄惨的道路。

谢昭几乎被自己的愚蠢逗笑了。

他怎么能这么想呢，理所当然地以为事情会按照自己以为的那样走下去。

书是死的，可人是活的。

他又该如何确定，瞬息万变世界里下一秒发生的事情。

那一晚，谢昭噩梦连连。

谢昭第二天在谢景林的书房里找到了被合起来压在书下的同班同学的资料。

他本来是想去网上查的，可是平板限制使用时间，又没有手机，大天才也没有这个功能。

最后点子打到书房电脑上，谢景林给他开了机，只认为是小孩子新鲜感上来想敲敲打打，便自己拿了书坐在一旁看，由着谢昭自己玩。

接着谢昭便发现了被压在书下的写满熟悉同学名字的纸。

是了，连送到家的东西都要严格检查一遍过的东西，怎么会不对他要待好几年的幼儿园做调查。

闻野翻开那页纸，目光一寸寸扫过，同学稚嫩的脸随着名字一个个在脑中对上号。

然后到最后一个。

闻野。

父母名字以及大致简介，没有什么特别出格的内容，是学校里填个调查问卷就能套出来的东西。

当然也可能是更深入的东西被谢景林收起来了，落下的这张纸所蕴含的内容实在太轻，远不到需要小心收藏的地步。

可是也太重了，对谢昭来说。

谢昭敲键盘的动作停下，指腹划上闻野与父母关系那一栏上，与其他内容别无二致的标黑字体。

领养于晨曦之家。

小说里在陆宵回忆里出现过的，孤儿院的名字。

至此，尘埃落定。

**

想否认，想远离，不想相信也不敢相信。

逃避过也挣扎过。

甚至文艺汇演那天在后台化妆时，谢昭也还在一遍又一遍反问自己，万一他真的不是呢。

有没有千分、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闻野不是书里那个死后还要被当做白月光缅怀的人呢？

答案是没有可能。

他是，他就是。

然而下一秒，谢昭在心底听见自己的反驳。

可他先是闻野。

他先是自己，然后才有的其他身份。

来这里的第一天起，谢昭就告诉自己只要好好活着，咸鱼也好，躺平也罢，总之绝对不要卷进主角修罗场。

可现在，谢昭又茫然了。

像夜里航行的船猛地失去方向，没有灯塔，没有启明星，黑漆漆不见一丝光亮。

尔后他想到闻野送给自己的苹果花，想到手腕戴的平安扣，想起生日那天闻野安慰自己说的我会永远在这里。

此前种种情状浮现，最后出现在谢昭眼前的，是演出厅明亮灯光下对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坚定安抚的笑意，以及一句——

我会帮你赶跑它的。

我会帮你赶跑他的。

**

许愿的时间没有很长，几息之间便结束。

闻野先爬了起来，转身去看谢昭时，发现他眼眶有点红。

谢昭没注意到这一小插曲，只在起身后用手背抹了把湿湿的眼眶，然后转身出去。

闻野想拉他的手停在半空，心说难道是被香熏的？

接下来就是去求香囊和开光，以及谢景林夫妻俩的捐款。

许完愿出来，谢昭心里乱得很，一边烦躁陆盛垣的阴魂不散，一边又怕闻野真会走上书里的道路。

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

闻野不知道这么多，只觉得自己的小同桌忽然心情又变得糟糕了。

“你知道我刚刚许了什么愿吗？”想了想，闻野主动开口。

两个小豆丁蹲在檐下，不远处正在和道长谈话的许文心和谢景林还抽空朝这边挥了挥手。

谢昭摇摇头，眼帘耷着，看起来好没精神的样子，下一秒他又觉得这样敷衍朋友很不好，便又打起精神抬头。

“不知道。”干巴巴的回应出口，谢昭感觉更不好了。

他真的一点也不会说话。

闻野兴致很高，离得很近的胳膊肘蹭了蹭谢昭，“我告诉你呀。”

像山间小溪叮叮咚咚的泉水，活泼而又欢快。

明明是如此活泼的性子。

谢昭放弃把书中冷酷白月光和闻野划上等线，只伸手堵住闻野兴冲冲要吐字的嘴。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你也不能说吗？”

“我也不能。”

“可我想告诉你。”

闻野拉开谢昭的手，太阳斜斜照在背上，影子拖长落到墙上，彼此间几乎没有距离。

闻野一字一句开口，温柔缱绻。

“我想和你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谢昭。”接着谢昭听见他喊自己的名字，笑吟吟地仿佛连影子都在发光。

“你能帮我实现愿望吗？”

感觉是比较重要的一章，抱歉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