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弗勒斯·斯内普坐在他那比冬天还要凄冷寂寥的地窖办公室里,双眉微皱,手中的羽毛笔在羊皮纸上划过沙沙声,显得这个房间更加寂静了。
尽管霍格沃茨被乌姆里奇的横行霸道带来的无序而笼罩着,斯内普的世界却一如既往。一如既往得就像此刻他桌上堆积如山的学生作业,永远充斥着无聊、懒惰和愚蠢的错误。
就在他刚放下一份画着一个“P”的格兰芬多的作业,准备换过下一份作业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他手中的笔停住了一瞬,心中闪过一丝烦躁。
虽然每个霍格沃茨的教授都有自己的办公面谈时间,但从来没有人会推开他办公室的门——显然,这位教授不具备任何接待学生的习惯。
“进来。”冷冽的声音如同冬日严霜。
门被犹犹豫豫地推开,斯内普继续批改着那些作业。
“您好,教授。”一个细小而又带着颤抖的声音传来。
斯内普眉毛一皱,这个声音他认得,是课上总是坐在波特和格兰杰后面的,蕾雅·莱恩哈特。
他稍稍抬起了头,目光飞快地扫过前方的学生。
只见她低垂着头,双手不安地藏在格兰芬多的校服裙后。
他的视线只停顿了一瞬,很快又冷漠地回到了手头的作业中。
“你想要什么?”声音低沉而冷硬。
“……我需要您,教授。”面前的学生小心翼翼地说出这句话。
“什么?”斯内普的笔尖顿了一下。
斯内普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因为除了邓布利多,再也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女孩深吸了一口气,似是默默地鼓起了勇气,低着头重申了一遍,“……我需要您的帮助,斯内普教授。我可能,误喝了一种魔药。”
“可能?”他挑起眉毛,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她。
是涨的通红的脸,黑色的刘海湿漉漉的耷拉在额上,似乎正在剧烈地出汗,额上的汗珠缓缓地滑落到眼下。
斯内普移开目光,问道:“继续说。”
“也许是一种迷情剂,”她的声音小得几乎难以听见。
愚蠢。
这些年来他已经见过多少个喝错魔药的学生?他数不清楚,但他唯一能肯定的是,这里面有很大一部分都来自格兰芬多,以及赫奇帕奇——真的不是他的偏见。
“我明白了。”斯内普撇了撇嘴,“我很能理解在你的认知里,或许,喝错魔药该找魔药学教授,但是,莱恩哈特小姐,我可以告诉你,在这种情况下你应该去医疗翼。而不是打扰教授的工作。”
他很快又低下了头,“现在,出去。趁我将你们学院那点所剩无几的分扣完之前。”
可是面前的人依然伫立在那里,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不为所动。
斯内普再次疑惑地抬起头来,发现她在捕捉到他愤怒情绪的那一刻便很快地移开了眼神。
“你还有什么事?”他不耐烦地说道。
“呃,教授,我知道了……我会去的。”她倚靠墙壁支撑着身体,“但是在那之前,要不,您看看这个药的成分?我总觉得它不是普通的药剂……魔药瓶子在、在这里。”女孩犹犹豫豫地从长袍的口袋里翻出一个玻璃瓶子。
斯内普放下手中的羽毛笔,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你这是在浪费我的时间,莱恩哈特。”
“教授,抱歉……” 她低下头,声音更加弱了下去。
斯内普拿出他的魔杖轻轻一挥,那个玻璃瓶便朝他飞了过去。他稳稳地接过玻璃瓶,转动着瓶身仔细观察。过了一会,他拿着那个玻璃瓶从椅子上起身绕到桌旁,背靠着他的办公桌,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着面前的少女,“这种东西是哪里来的?”
“拉文德说是霍格莫德买的……”她诚实地回答道。
“愚蠢,我记得校规上有写不要购入来历不明的魔法物品吧?格兰芬多将因为拉文德·布朗欠缺考虑的行为而丢掉二十分。至于你……确实,如果是这些商人的产品,庞弗雷夫人帮不上忙。”
斯内普边说着随手将玻璃瓶放下,他顿了顿,双臂交叉在胸前,“你很明白应该找谁,我至少会欣赏你的判断,莱恩哈特。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一瓶缓和剂。你这样多久了?”
“……一天半了,教授。”她在他面前扶着墙捂住自己的肚子慢慢地蹲下。
“一天半?”斯内普的语气里有些错愕。
他以为不过是迷情剂的配方,无论加入什么高贵的材料,通常药效都会在二十四小时内消退。
斯内普敛住了眼神,从口袋里抽出魔杖指着她,轻轻念了一个咒语。银丝般的魔法从他的魔杖尖端迸发而出,盘旋在少女的四周,转瞬间又变为乌黑的烟雾后散去,是高阶诊断魔咒。
斯内普凝视那些袅袅的黑烟,眼神逐渐变得尖锐,眉毛也拧得更紧。
“显然,这是带诅咒的迷情剂。”他说着,又侧过头来,再次确认般,“你已经这样一天半了?”
少女的身体颤了一下,默默点了头——她当然知道迷情剂的药效只有二十四个小时,不然也不会熬到现在才来找他。
斯内普压着嘴角看了她好一会儿。
是终于坚持不住了才来找他的吗?
斯内普知道那些流传在学生口里关于自己的传说,当然也曾为这些学生拥有一个如此阴沉而拒人千里的魔药学教授感到一丝抱歉。
此时,他将目光定在她正颤抖着的肩线上。
夜风从他没有关紧的窗户外灌进来,拂过那些壁灯里的魔法烛火,但看起来却像是因为她而颤动着。
斯内普感觉自己的心里也许有一些不忍,但他很快就将那些情绪压了下去,“很不幸,莱恩哈特小姐,即使是我,对这样的诅咒也无能为力。”
他顿了顿,继续说,“根据诊断咒,药效只有在你的情感得到对方的回应时,才会解除。既然如此,我建议你趁失去意识之前,赶紧去找那个愚蠢的家伙,乞求他的怜悯吧。”
少女的眼神似乎因为他的话而失去了焦距,她慢慢地抱起了自己的双膝。她身后黑色的长发将她小小的身躯笼住,看起来有点像一株凋零的植物。
看见这一幕,斯内普更加不耐烦了起来。
是需要他的同情吗?显然他已经不能帮助她更多了。身为魔药学教授的职责也已经履行完了。
“你听见我的话了吗?现在,离开我的办公室。”他几乎是催促道。
少女仍然不说话,将一半的脸埋在了白皙的双膝里,视线停在了垂在地面上那黑袍的一角。
就在他再次开口前,女孩用弱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道,“教授,如果他不回应我,我可能会死吗?”
斯内普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对方是谁?”
女孩将自己抱得更紧了,看起来就像被遗弃在墙角的小狗一样——以自己的性命作赌,赌着来人的那一点怜悯心。
“别让我再问一遍!”
“是……”她慌乱地看向他。
斯内普急躁地俯下身,用魔杖抵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冷冷地命令道:“说!”
却没想到,倒是他先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双翠绿的眼睛。
如一潭清澈的泉水,纯真、无措,此刻正带着最原始的乞求。
仅仅一瞬,一种熟悉又难受的感觉涌上斯内普的心头——
他感觉自己的目光越过了面前这个人,生生落在了很远的地方。
他停住了几秒,但很快便找回了自己,冷若冰霜地直视着她,旋即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少女的脑海里炸开。
“唔——”她轻哼出声来,意识到是摄神取念。
他看见了无数的日常场景。
昏睡的魔法史课、无聊的变形课、难熬的魔咒课,是一成不变的霍格沃茨生活、格兰芬多休息室、格兰杰、布朗、韦斯莱、波特……斯内普冷漠地浏览着这一幕幕场景,直到他看见了:空无一人的霍格沃茨图书馆里,他的背影。魔药课似乎是她唯一会听的课,她的视线随着他的身影移动——他在课堂上的样子,是她在喝下魔药后浮现的形象。
斯内普几乎是立刻就松开了她,瞬间移开了目光,那张冷峻的脸也有些窘迫。
怎么会呢?简直是愚蠢的想法。他想到。
——“教授,如果他不回应我,我可能会死吗?”
斯内普感觉自己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女孩只是怔怔地盯着他,“教授……”
随后,她的眼睛渐渐闭上,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倒向一边。
斯内普仍然站在那里,低垂着头,任自己的脸埋进阴影里面。
他会救她吗?
这简直是毫无疑问的,斯内普从来不是一个见死不救的人,不管他有多么擅长伪装自己的冷漠。
这一路他经历过很多次无能为力的见死不救,也许不该是这次。
那么,最直接能够解除药效的办法——他的大脑飞快地运转着,所有的思考都指向了一个答案。
不真切中,蕾雅隐约听到一声沉重的叹息,紧接着是衣物摩挲的声音。然后,一只有力而温暖的手按住了她的肩膀,阻止了她与地板的亲密接触。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撑开了眼睛,便对上了那双如深渊般的黑眸,漆黑,深不见底。
抬眼看去,他的眉间有极为深刻的印痕。
他用一只手稳稳地扶着她,拖着语气说道:“听清楚,无论你心中有何种愚蠢的憧憬,我接下来的行动仅仅是履行我作为教授的责任,不要抱有其他任何期待。明白了么?回答我!”
“……明、明白。”蕾雅的嘴唇微张,抬眸对上了他眼中的愠色。
“现在,闭上你愚蠢的眼睛。”
她点点头,顺从地闭上眼睛。
“保持静止。”
接着,她的视野陷入了一片黑暗。
只有那渗透到鼻腔里的草药清苦,夹杂着一些古书与羊皮纸的沉香。紧接着而来的是一阵轻微的眩晕感——
当蕾雅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被放平在地板上,身下是一条有些褪色的毛毯。身体已经不再疼痛,但大量出汗后导致的无力感变成了一种极度的疲惫,她恍惚着直起身子,看见斯内普正背对着她站在房间的另一头摆弄着他的坩埚。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什么一样,慢慢地举起手来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是温热而潮湿的触感。
“今天的事,只存在于这间办公室内。”他依旧背对着她,几乎是命令般说道。
“我、我知道的。谢谢您,教授。”她感激地点点头。
斯内普又举起魔杖挥了挥,一瓶泛着绿光的魔药朝她飞来。
等她伸出手去接住以后,那把冰冷的声音又在房间的另一头响了起来:“现在,你可以离开我的办公室了吗?”
“先生,也许只是我在喝魔药的时候刚好写完魔药学作业,没有别的意思。”她离开之前最后说道。
斯内普看着女孩跟她来的时候一样忐忑着关上他的办公室门,转过身大步回到他的办公桌前,拾起刚刚丢在一边的工作。
但是什么也看不进去了。
他将羽毛笔扔在一边,用一只手撑住自己的额头,目光不知道为什么落在了那条被女孩叠好放在一边的毛毯。
他看了一会儿,眉头拧得越发地紧,心里烦躁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那双眼睛,他之前怎么从来没有注意过呢?
那种眼神,那种强烈的乞求与浓烈的期盼,也曾是他无数个难眠的夜晚。
斯内普倏地举起魔杖来,将那条毛毯嘭地一声传到他看不见的柜子里,放下魔杖便立马拉开自己办公桌边上的抽屉。
抽屉里排列整齐的药剂因为他剧烈的动作而发出了乒乓的碰撞声,他很快地从里面拿出一瓶,仰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