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怪物显然是个巨大化后的老鼠，足足有两米多高，一双眼睛直直盯向面前的两个人类，口部前方的一对锐利切齿随着呼吸起伏而开合，皮毛粘腻湿润，散发着浓厚的血腥气味。

老鼠的利爪在地上划出尖锐声响，尾巴拖在身后，每一次甩动都掀起一片尘土，胡须随着呼吸微微抖动，似乎是在思考接下来的攻击路线。

两人一鼠，六只眼睛对视，彼此之间都在等待时机。

那个能够将猎物一击必杀的时机。

突然，巨鼠胡须尖一颤，后腿猛地蹬向地面腾空飞起，直直跃向洛澜的位置。

如果被砸中必然会变成一滩人肉饼，洛澜向后跳开，巨鼠砸在他身前半米的地方，发出被激怒的尖细嚎叫，利爪不断刮擦地面，水泥地面被刮出一片片碎裂纷飞的砾石。

眼见无法捕获洛澜这个猎物，巨鼠立刻掉转目标朝向了舟潞，这个一身漆黑的人类让它感到熟悉，它想要更加仔细地嗅闻一番这人身上的味道。

洛澜还没站稳，就看到巨鼠的尖细嘴吻伸向舟潞，后者却像是被吓傻了似地愣在原地，他急得大喊：“舟潞，快躲开！”

舟潞抬眼与他对视，下一刻，洛澜的脚腕传来剧烈疼痛，巨鼠的尾巴像一条粗壮长鞭将他绊倒在地，视野天旋地转。他挣扎着试图起身，又被锁链似的尾巴牢牢卷住，胸腔被勒得几乎贴在一起，突然的窒息带来剧烈疼痛。巨鼠陡然发出一声尖啸，缠住他的尾巴松了开来，将洛澜甩到半空中。

他眼前一片昏黑，身体不受控制，直直跌向深不见底的地下坑洞。

他要死了吗？

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洛澜闭上双眼，耳边却捕捉到破空声响。巨鼠似乎被击中，发出刺耳凄厉的啸叫，身躯跌进坑洞发出沉闷巨响。与此同时，洛澜的身体被猛地一踹，偏离了原本的方向，狠狠砸在平坦的地面上。

“咳咳……”他连着滚了好几圈才勉强停下，全身骨头都像是散了架一样疼痛，趴在地上狼狈不堪，视线里出现一双高帮长靴。

洛澜顺着笔直细韧的腿向上看，舟潞一手握着高频枪，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眼睛向他投来一瞥，问道：“还能动吗？”

洛澜试图起身，又在尖锐的疼痛中跌坐回去，舟潞一言不发上前，半拖半拽着将他挪到角落里去。他仰起头，看见舟潞皱起秀气的眉头，一时间愧疚：“我……抱歉。”

“？”舟潞茫然地眨眨眼，身后又传来声响，他回头，巨鼠已经从坑洞里爬了上来，两只眼睛泛着血红，死死盯住舟潞这个罪魁祸首。

哦豁，完蛋。

洛澜仍然沉浸在自己拖后腿的伤感之中，脚下突然一空，舟潞像拎鸡崽子一样拎起他的衣领，直接将他扔出了大厅：“躲远点。”

他还在震惊舟潞这小身板哪来的力气，对方已经潇洒转身，迎着暴怒的巨鼠冲了上去。

洛澜咬牙，颤抖着双手调出通讯器，拨通了号码。

-

虽然这话说出来对洛澜不太礼貌，但舟潞不得不松口气，碍事的人终于离开了。

面前的巨鼠伏在地上，庞大的身体随着急促呼吸不停起伏，它的眼睛依旧盯着舟潞，但最初的敌意和仇恨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感。

从看到这只怪物的第一眼起，舟潞就感受到一种奇异的联系，仿佛体内有什么在回应着巨鼠的气息。巨鼠的双眼逐渐褪去血红，它定定地凝视了舟潞几秒，没有再次发动攻击，反而缓缓低下了头，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

这声音像是哀鸣，似乎带着某些求助的意味，以及让舟潞也感同身受的痛苦，他甚至觉得，自己似乎听懂了它的意思。

“你……”舟潞试探着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疑惑，“你是想让我……”

巨鼠发出一声绵长的低鸣，似乎在对舟潞的猜测作出回应。它庞大的身躯微微颤抖，舟潞看到掩盖在皮毛下的撕咬的痕迹，经年累月，长久不消。

他突然想到什么，看向如今格外温顺安静的巨鼠：“你是Z-054号？”

巨鼠并未回答，它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也无法理解人类的行为，但是从眼前这个人类的身上传来值得信任的、同类的气息。

舟潞陷入沉默，从巨鼠身上传来模糊的记忆。这只巨鼠并非异形，也不是什么怪物，而是在基因实验中被扭曲的实验小鼠，在逃出实验室后奇迹般活了下来，又不知是被什么人困在了地下室中，这些年间一直在经受实验的后遗症，最终长成这样可怖的模样。

它试过逃离，可地下室的墙壁都是由特殊材料制成，也试过自残，可是被自己啃食过的躯干又会迅速再生。如今，巨鼠只想结束这一切。

它睁开眼的时候，发现一向紧闭的地下室大门竟然奇迹般开启，遥远的地面传来人类的气息，它顺着地下通道一路向上，最终冲破了这十年来的牢笼。

然后它看到了舟潞。

“你是想……让我解脱你吗？”舟潞轻声问道，眉眼舒展而温和，带着一丝悲悯。

巨鼠点了点头，它闭上双眼，将头轻轻靠近舟潞。舟潞下意识地将手轻轻贴在它的额头上，两者相接触时，掌心凝聚出乳白色的光晕，他感受到有一股力量顺着手掌迅速涌入自己的身体。

光晕越发耀眼，舟潞不得不眯起眼睛，视线中的巨鼠似乎睁开眼睛，眼角一点晶莹，又变回最初手心大点的一小团，温热触感像片羽毛在舟潞手中拂过。光晕从中心向外扩展，一直延伸到包裹住巨鼠的身体，伴随着一声轻响，巨鼠被光晕完全吞没。

一切转眼间归于平静，巨鼠的身体彻底消失，没有留下一丝痕迹。空气中那阵腐朽的恶臭也随之消散，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体内涌入一股温暖而充盈的热意，舟潞感觉自己似乎被什么温柔的力量所包裹，他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着这股力量在体内流转。

不同于前两次反噬异形时感受到的痛苦和压抑，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与平和，仿佛他与这股力量本就应该融为一体。

舟潞缓缓睁眼，他看向自己的双手，指尖仍有残留的光点在跳动，掌心纹路清晰，隐藏在皮肤之下的力量暗暗涌动。他获得了巨鼠在生命尽头给予的馈赠，一种全新的能力。

这力量不仅让他更加敏锐地感知到周围的一切，似乎还赋予了他某种更加强大的操控能力。舟潞能够感受到空气中逸散的微弱能量，那是来自巨鼠的残存生命力，还有门外洛澜身上细微而稳定的波动。

他轻轻牵动手指，像是牵住了千丝万缕看不见的细线，手掌收拢，将这些四散开的能量尽数吸收。

走出研究所的大门之前，舟潞看了一眼巨鼠消失的地方，那里只剩下一个直通地下五层的巨型坑洞，刚好符合委托人给出的地图里那条隐藏通道。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委托人为什么会知道？

他心中抱有疑问，与此同时还有一种被人在暗处盯住的焦躁。舟潞快步走出大门，他们在这里耽搁得太久，天色已经有些阴沉，洛澜拖着伤腿倚靠在车门前，看到他出现，手中的通讯器吓得掉了下来。

“你、你……”他张口结舌，目光在舟潞身上和后面的大门之间来回游移，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你把那个怪物杀死了？”

“差不多？”舟潞无法作出太多详细的解释，也没有必要。他从怀里掏出手稿，确认并没有任何缺损后抬脚就要上车离开，“我们走吧。”

洛澜看着他自动自觉绕到副驾驶的位置，开门上车系安全带一气呵成，双手置于膝上，疑惑地向自己看来：“你怎么不上车？”

“……也许是因为，我现在开不了车？”

洛澜勉强抬了抬腿脚，疼得他龇牙咧嘴。

舟潞“啊”了一声，方才身上那些兵刃般的锋锐瞬间褪去，又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懵懂模样。

“我、我也不会开车……”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舟潞刚想开口，头顶突然掀起大风，发动机的轰鸣声逐渐迫近，他将脑袋伸出车窗外向上看，一架飞行器正朝着这个方向飞来。

洛澜眼神一亮，顾不得受伤的腿，挥舞着手臂向飞行器示意，对方应该也注意到他，在空中盘旋几圈后，落在远处的空地上。

巨大气流带起满地尘沙，舟潞抬起手臂挡住，视线都变得模糊不清。隐隐约约看见有几个人从飞行器上下来，走在最后的那人身姿颀长挺拔。

舟潞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那几人走得近了，都穿着联邦士兵的服装，舟潞的心情越发沉重，终于在最后那人彻底走到他面前时，心死了。

黎越泽唇角微启，目光锁住大气不敢出、恨不得缩成一只蘑菇的舟潞，语气中透着一丝玩味：“又见面了。”

舟潞觉得这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于是安静如鸡。

黎越泽的目光有如实质，扫过他满身的尘土和零星血迹，又掠过另一边有些拘谨的洛澜，看向后方一片狼藉的灾难现场。

“你做的？”

洛澜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位黎指挥官的级别相当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敢怠慢，刚想要解释一番，却见指挥官轻笑，微微俯下身，对着舟潞说：“还挺有本事。”

噫。

洛澜觉得这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于是他也安静如鸡。

跟着来的几个士兵上前为洛澜包扎好伤口，然后抬着他坐上那辆烧包跑车。洛澜扭着脖子去看舟潞，对方投来求助的眼神，又立刻在黎指挥官的注视下倏地收回。

这就是……联邦首席指挥官的压迫感吗？他俩有仇？舟潞为什么这么害怕黎指挥官？这种奇特的氛围究竟是怎么回事？

洛澜小小的脑袋里充满问号，他甩甩头，这个动作又牵扯到伤口，疼得直倒抽气，脑子却灵光一闪，只想到四个大字。

贵圈真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