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分之十的提升，对于需求高的客户来说，是质的飞跃。”楚煜并没有被质疑声打乱节奏，他缓缓扫过现场听众，用眼神传递出某种笃定，“这些客户不在少数，有他们的支持，防护剂采用低价策略导致的销售额缺口，在产品上市早期就能被基本覆盖掉。”

张总监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东西，听完不禁讥诮地哼了声，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有些人在实验室待久了，连真实的市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我算的账，还轮不到外行来指导，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的美好期望，只能在你自己的脑子里实现，产品要是真的按照你刚才说的定价策略上市销售，公司一定会严重亏损。”

“……”楚煜面色一凝，不引人察觉地掐紧了掌心，指甲边缘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对方把话说得这么满，不像是为了故意反驳而虚张声势。

他有点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因为他对市场的研究的确不如张总监透彻，而且也无法保证自己的设想一定能够奏效——这种保证由他来做，可信度也会大打折扣吧。

可是，他设计防护剂的初衷，肯定不包括让药剂摆在药店最昂贵的柜子里当摆件。他不能接受。

他设想的价格，已经是最理想的情况，恐怕不能一步到位，楚煜思考片刻，给出一个折中方案。

“如果把防护剂的售价提高一点，再把Alpha腺体增强剂的价格再降一点呢？比如增强剂调整为原来的……”

然而面对Omega罕见的妥协，张总监没有任何触动，脱口而出道，“自欺欺人。不说客户，在定位上已经是中低端路线的增强剂，如果提高到你说的售价，你自己会买吗？”

“我会。”楚煜淡然回答。

为更好的品质付费，这种消费本来就符合他本人的观念，倒不算嘴硬。

“你当然会，”张总监唇边勾出耐人寻味的笑容，有某种隐蔽的恶意藏在其中，“因为你的Alpha不行，你买这种东西才不需要犹豫。但像你这样急着找救命稻草的客户，在整个市场里有多少呢？”

楚煜猛地抬头看过去，声音因为激动微微发抖，“我的Alpha——你不要胡说八道！”

明明没有拔高音量，或者加重语气，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楚煜强忍的情绪。

……

握着手机的封明泽已经听愣了。

前一秒他还在咬着牙想怎么挫一挫那个张总监的锐气，下一刻就听见了楚煜沉静却紧绷的声音，心脏莫名重重一滚。

那姓张的之前挑衅了楚煜那么久，楚煜都没发作，最后竟然因为对方的攻击范围捎带上了他而生气了。

这种感觉真是……

封明泽情不自禁翘起唇角，勾出一抹淡笑。

录音末尾，僵持不下的氛围，被主持人宣布的中场休息截断，随后便是乱哄哄的杂音，封明泽拖着进度条倒回去，又细致地听了一遍楚煜的发言。

听完他关掉音频，“咔哒”一声打开打火机，在原地沉默而迅速地点完了一支烟。

带着快意的辛辣感很快从肺部蔓延出去，持续刺激大脑皮层，封明泽面无表情地夹着燃尽的烟头，薄唇微启，呼出最后一大口烟雾。

缭绕在Alpha冷峻面孔前的白烟渐渐散开，露出底下黑沉沉、闪动着锐意的眼睛。

他在垃圾桶上碾灭火星，拿着手机检查一遍办公软件的推送，果然没翻到需要抄送给他的重要通知。

说明启源后半程会议没开出结果，等过两天排出日程，这事还要拎出来再讨论。

如果他这边的渠道拓展能及时谈下来，或许还能赶上第二次会议。

楚煜现在的处境不占任何优势，听雷坤说，连参加会议的资格都是额外求来的，其他人当然不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更别说帮楚煜对抗更具权威的市场总监了。

想到什么，封明泽忽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颌。

……他的道德审查通过之后，倒是可以给楚煜升个职，以后碰到类似的情况，好歹两边在职级上旗鼓相当，楚煜不至于像今天这么被动。

但这事落地没那么快。

现在还得他亲自出面，才能护着Omega。

不过在那之前，他要搞清楚，为什么楚煜会做出这种决定——明明市场总监的提议更符合楚煜的利益。

他让雷坤见到楚煜后告知对方尽快回电，半小时后，封明泽接到Omega的电话，看一眼号码，瞬间接通。

“我刚刚出去了，你忙完了吗？”只从声音，完全听不出Omega才经历了会议上那些糟心事。

楚煜清澈的嗓音被电流带出一点沙哑，封明泽几乎能想象到，他对着手机说话时略微垂下的温柔眼神，唇角也弯了一下。

“嗯，如果进展顺利，我明天，最迟后天就能回来，”封明泽绝口不提自己听过录音，技巧性地叙述道，“听你们雷主任说，你对新品销售价格有自己的想法。要不要跟我聊聊？”

“嗯？”楚煜也想过询问封明泽的意见。

但考虑到对方出差繁忙，又没有参与那场会议，就憋着没说，结果现在封明泽主动问起他来了。

应该是雷主任刚才顺口说了几句会议情况。

封明泽循循善诱地引楚煜发言，温和地问：“你为什么要把防护剂的价格压得那么低呢？这对你或者公司来说都不划算。”

“……”楚煜迟钝地意识到，封明泽不只是关心他的Alpha，同时也是要为公司经营负责的管理者。

他当下的坚持，可能和封明泽追求的目标背道而驰。

Omega乌黑的睫毛颤了颤，在眼睑下方落下一道暗淡的阴影。

他不想给封明泽制造麻烦，然而——

“楚煜。”封明泽突然认真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语气轻得像是安抚。

“我这次谈的分销商，你肯定知道，海跃。如果能成，你想要的薄利多销的模式，是有可能实现的。”

听到海跃，楚煜的眼神亮了一下。

那是和药店联盟合作的分销商，几乎可以肯定，只要谈拢，他们推广的产品就会在全国各地铺开，最偏僻的角落也会被覆盖。

“真的吗？”楚煜难掩欣喜地反问。

“嗯，祝我好运。”Alpha轻松道，想用这种语气感染Omega。

“祝你好运。”楚煜乖乖地顺着他说。迟疑片刻，终于缓缓开口，“我压价格是因为，最需要这个东西的人，可能是最拿不出钱的人。”

“……”封明泽意外地抬起眼眸。这是他从来没有纳入决策体系的理由。

楚煜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借这个动作，才勉强得到继续说下去的力量。

“家境好的Omega，出入的场所相对安全得多，大家都遵守社交礼仪使用阻隔贴，很多人互相知根知底，不会乱来，所以Omega很少会受到信息素冲击，绝大多数时候都用不上防护剂这种东西。但是反过来，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在相对不稳定的环境中，防护剂会成为一种消耗品，Omega需要高频购买才能保障自己基本的安全，如果价格昂贵，一般家庭承受不了，防护剂就起不到相应的防护作用了。”

电话那头，封明泽一时没有回答，楚煜又沉吟片刻，低低道，“我也知道公司是需要盈利的，不可能按照我的想法调价，我只是……”

Omega的声音弱下去，那种失落完全是不言自明的，封明泽皱了皱眉，半晌后轻声说，“你的想法我明白了。再回答我几个技术上的问题，我才能告诉你，公司同意你调价的可能性。”

还有调价的可能？楚煜倏然睁大眼睛，“什么问题！？”

“防护剂里面，是不是有效成分浓度越高，防护效果越好？”封明泽问得很简单，从一般常识出发。

“对。”

“防护剂的有效成分，能不能调整浓度？”

“可以！”

“浓度调整后，生产成本如何变化？”

“具体数值我还要估算，但是很明显，浓度越高成本越高。”

“不同浓度的防护剂，对Alpha会不会产生不同的副作用？”

“应该不会……症状都是那些，可能会有轻重的差别。”

“嗯。”封明泽问完默然思索片刻，在脑子里无声构想出方案。

通话中的手机在他耳边忽然震了一下，封明泽移远听筒，看见屏幕上闪过的通知横幅。

海跃那位老人家联系他了，封明泽目光滑过消息内容，面上一喜，马上回复对方。

然后拿起手机对楚煜说，“我们和海跃合作的机会很大。下次定价会议，我应该可以和你一起参加。到时候，我会当着其他人的面，在会议上再问你一遍刚才那些问题，你按真实情况回答，之后我就会帮你提出调价的方案，通过概率应该在百分之八十以上。”

“……真的？”楚煜完全相信封明泽能做到这一点，但他太好奇封明泽所说的方案是什么了。

光凭那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就能扭转局面？如果让他靠这些信息去说服一屋子眼睛只盯着销售额的管理层，恐怕说到嗓子冒烟，那些人也不会有任何反应的。

封明泽问的只是最基础的生产细节，他想了半天，依然毫无头绪，忍不住追问，“你要怎么说服他们啊？”

封明泽听出其中微妙的崇拜，笑了笑，“只是一点营销伎俩。你不用了解太多，专心做研发，这些杂事让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