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再次来到之前打扫的地方。看看现在太阳要升起来了，事情还有这么多没干，干脆分头干活。商量一下，干脆把落叶灰土直接扫到花圃里，后面再带着筐来捡落叶和修枝条。

商量好以后，两人不敢慢下来。文竹往湖心亭那边去，大妮往小桥那里去。

经过刚才一番闹剧，文竹脸是肿的，眼睛因为肿脸和生理性流泪有些模糊了，一边胳膊疼，另外逃跑的时候累了点身上也有些酸软。但是呢，一想到慢下来后可能再次面对那种不把下人当人的霸王，她只恨自己才这么点小，哪怕有个成年人的身体呢。

“哎，哎——”

正在文竹低头一心干活的时候，她听到了那个小公子的声音，浑身一激灵，也没敢抬头。她不过是个杂役小丫头，哪有公子闲着没事专门找她呢。

“喂，就是你，那边扫地的小丫头。”

这下被点名了，还真是她。文竹抬头看过去。只见叫她的小公子一个人坐在湖心亭的美人靠上，侧着身子，一手扶着栏杆，一手像哄小狗一样招呼着。

见她抬头，那公子又笑道：“就是叫你呢，你过来，本少爷有话问你。”

能怎么办？虽然工作被打断，但是过去又不会掉一块肉。文竹选择乖乖听话，放下手中的工具，走到小公子身边。微微低头避免跟他眼光对视。

小公子却打量着她，饶有兴致地说道：“我听说了，今天我妹妹甩你鞭子，都被你躲掉了？后来让人扇你耳光，也被你避开了？怎么做到的？你练的什么功夫？”

文竹心里松一口气，飞快看他一眼又低下头，道：“我没练过功夫。就是不想挨打，就躲开了。”

小公子乐了，拍手哈哈大笑：“好啊，妙啊！这件事我一定要写在信里告诉爹娘！我那无法无天的妹妹在老家竟然碰到能躲开她攻击的人，他们一定也非常高兴。”

兀自高兴了一会儿，小公子又转头对她道：“你几岁了，现在在哪里干活？要不要去我妹妹身边，帮我管管她？”

文竹心里一突，想到那个疯小姐脑壳疼：去她身边，不要不要！

一边回道：“奴婢六岁了，现在园子里感谢扫地浇花之类的杂活。”顿了顿，又说道，“公子还有事吗？奴婢的活还没干完呢，着急……”

那公子又转头端详了她一会儿，满意点头道：“好，你就等着吧。我这几天就跟老祖宗提，她肯定会答应的。下去吧。”

文竹对他提到的给他妹妹当丫鬟没任何想法，脑子里是他最后那句“下去吧”，还摆摆手的样子，活像在赶走一只烦人的小狗。她心里哼了一声，转身就把什么公子小姐的抛到脑后，捡起工具专心扫她的地。

那位公子又在亭子里坐了一会，直到一个小姐过来找他。

那小姐喊着：“流波哥哥，外祖母找你过去呢，你怎么又到园子里来了？”

小公子立即起身跑过去，道：“我在这想事儿了，正好这会儿也想去找老祖宗。玥妹妹你怎么亲自来找我？叫个丫鬟过来传话就行了。”

文竹转头，看见两人的背影，猜测这位小姐是早上见的那个温温柔柔的。

小公子离开后，直到阳光彻底撒满整个花园，这里都没什么人来。文竹和大妮得以清净地干完了园子里的活。

大概是早上的事大妮心里有愧，后面她带文竹捡树叶修枝条的时候教的很认真。

两人直到回到杂役休息院，坐到自己床上才放松下来。文竹叹口气后，跟大妮对视一笑，躺了下来。这时才觉得身上哪里都酸，伤口疼得要命，文竹掀开衣服看的时候疼出声。

大妮安慰她道：“咱们当下人的，就是命贱啊。我们这种杂役还好点，平时也碰不上主子们，一般碰见了他们也懒得理咱们，今天这样的事才是特殊情况。我跟你说，在内院各房里当丫鬟的才惨呢，我姐姐就在二奶奶房里，跟我说几回了，主子一不高兴就罚跪，自己甩自己耳光，晚上也睡不好。哎——”

文竹便顺着话头道：“啊，二奶奶那么厉害吗？那这么多女孩子还争着去内院呢，像我前面的珍妮。”

大妮抬头看了看窗外，贴近文竹小声道：“因为什么还不简单，想攀高枝儿呗。有些人跟我们这种老老实实的不一样，不管是跟着小姐的还是跟着少爷的，就指望爬男主子的床，以后当小妾说不定能当填房呢。那不是一步登天？”

文竹吃惊于大妮看着老实听话，也会想这么多，轻轻出声：“爬床？”

“嗯。”大妮回答后似乎才想起文竹还小，又说道：“你以后就明白了。反正你看这院子里那些不好好干活，整天想着结交别院子人的丫头，肯定是有想法的。就像春妮……”

春妮就是这两天对她们两个语气很不好的黑皮丫头，八九岁的样子。

大妮顿了顿，又接着说：“她肯定觉得自己要是不黑，昨天走的就是她了。所以对我说话这么冲。竹子啊，我看你干活实在，不像她们，才跟你说心里话的。听姐姐的，我们正经丫头，就离主子们远点，长大后嫁个庄子上差不多的男的就行了，千万别惦记什么公子少爷的，就怕有命挣没命享啊。”

文竹点头：“谢谢大妮姐姐，我知道的。”这样说着，文竹心里却只是反对嫁给男主子，并不反对出去伺候小姐。当丫鬟，自然要当最高等的丫鬟，最好做到贴身丫鬟，以后小姐嫁人了也是头一等的管事娘子。这种相当于现代首席秘书、明星经纪人的职业，有钱有权也有闲，不要太爽。

文竹开始闭着眼睛回想早上在园子里见过的三位小姐。第一位疯小姐排除，这位虽然年纪小，情绪太不稳定了，不敢伺候。第二位温柔小姐，看她对疯小姐、厉害小姐、小公子都挺好的，人缘不错，心机应该有一些，伺候起来，她听话就行，不难。第三位厉害小姐，情绪爱憎分明，不过不会随便打人，好恶挂在脸上很简单，只要成为她最信任的丫头，后面做事应该很容易。

分析完三位小姐的性格，文竹又考虑后两人的身世。温柔小姐对小公子挺客气的，可能是表妹。厉害小姐神态最自然，打扮最富贵，估计是大老爷的女儿。表小姐会离开，所以她主子的最佳人选是厉害小姐。

“喂，张管事让我转告你们，该吃饭了。还有下午你们两个去书意小姐和玥小姐的院子打理花草，你们两个规矩点，别再闹出什么事来。”

文竹迷迷糊糊要睡着了，门哐当被撞开，春妮扶着门框也没进来，依旧用那欠她一百两的语气跟二人说话。文竹和大妮惊吓中都鲤鱼打挺的姿势坐起来。

大妮听了这话没穿鞋就追出去：“诶春妮，怎么又把我们分到书意小姐那里……”

文竹淡定地穿好鞋，再端起碗。转眼间大妮回来了，她便问：“书意小姐是早上打我们那个吗？”

大妮很是垂头丧气：“是啊。春妮肯定是跟副管事串通好了故意整我们！早上我就想说了，我们扫的那个地方难度最大，现在又……”

文竹拿着自己和大妮的碗去打饭，没想到木桶里剩下不多了，加起来还没有一碗的量。她环顾四周，围在木桶周围的春妮等人的碗都堆成了尖尖。很明显又是故意的。

文竹忍了忍，把剩下一点米饭分到自己和大妮碗里，放下木勺。谁知一直跟在春妮身边像个隐形人的那个塌鼻子小眼睛室友从春妮身后探出半个身子，结结巴巴说道：“你们俩最后打饭，你们刷桶。”

文竹忍不了了。她怒瞪那丫头一眼，看她继续缩脖子躲了起来，干脆转身进了张管事屋子。她直接捧着两个碗，在张管事身前跪下来：“张管事，请给我和大妮做主，她们都欺负我们俩。”

张管事放下碗：“你说，怎么欺负你们的。”

文竹把两个碗端的高一些：“张管事你看，她们只给我们这一点饭，一个人只有两口。她们自己的碗堆得尖尖的。然后我们早上才被书意小姐打了，人估计一个月不想见到我，她们故意给我们下午分配去书意小姐院子的活。”

张管事探身看了看：“的确不像话，这点饭你们怎么吃得饱，我明明规定的每人至少一平碗。彩云——”

那个被大妮称作“副管事”的大丫头走了进来，恭敬道：“姑妈，你找我吗？”

张管事道：“以后吃饭时人到齐了再分饭，人不在就把碗放在边上，每个人必须有大半碗。我们院子里，不允许有人饿着。再让我发现，谁打多了就从谁碗里出，再每次扣三文月钱。把我的原话跟她们都讲一遍。”

彩云回答是，张管事就摆摆手让她出去了。

文竹看着人走了，傻傻地问：“那张管事，我们差事的事情……”

张管事冷声说道：“园子里的事，没有高低贵贱，容易的难的，都是一样的差事。干得了就干，干不了趁早出我这个院子。”又道，“吃不饱吗？把我这半碗拿去倒你碗里吧。”

文竹赶紧磕头道谢，拿着碗出去了。只觉得自己是个乞丐。

是了，她怎么能对这个年代的职场心存幻想。像张管事这样肯管管吃饭的事就不错了。

门口，大妮正等着她，直接伸手道：“我的碗。”文竹还给她，大妮也没什么话说，直接端着碗蹲到一边吃去了。文竹无奈，也蹲在她身边。都是一样的牛马啊。

吃完饭两人拿着剪刀和洒水葫芦往指定的地方去。大妮看文竹脸上又一幅没精神的样子，拍拍她的肩膀：“振作点，赶紧干活吧。这会儿正中午，主子们都睡午觉。我们过去轻一点，早点把活干了，也免得碰见谁。”

听见这话文竹立马精神了，只要不遇到疯小姐，叫她下雨天干活都没事。

要去的院子离得不远，也不大，只一个小院，一共三间屋子——两间正房，一间杂物房，特别之处在它带一个比较大的花园。单独带花园的小院，这怕是独一个。看来彩云她们分派活的歹毒，不仅体现在这个院子主人，还有活的多寡。

——这该死的职场霸凌，自己这该死的弱小……斗不过，只能接受了。

两人在外面转一圈没找到后面，只好敲正门。门开的瞬间，里面吵吵闹闹还有疯小姐独特的嗓音传进耳中，文竹只得怀疑自己的好运气是不是全用光了，今天尽倒霉。

正当她闷头跨过门槛时，忽然听背后有人喊，“哎，小丫头，又见面了！是来找我妹妹的吗？”

愣神瞬间，小公子已经带着小厮走到了她面前：“好消息，刚刚我跟老祖宗提了这件事，大概八成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