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若天地混沌衍生之物，没有过去，前路未有定数……

一阵冷风灌进屋内，凉意让沈江从昏迷中醒来，他看见窗外万般皆白，整个世界就那样突兀的展现在眼前。

这地方是一个客栈接待室，旁边的墙壁上挂着工牌，室内的人带着恹恹的死气，一声不吭，人与人之间的打量透露着狡猾与算计。

工牌4*4悬挂，沈江默不作声的清点了一下屋内的人，算上他一共十五个。

差一个工人才算到齐。

对面角落传来一道粘腻炽热的目光，让人很难忽略过去，沈江蹙了蹙眉，不爽的看了他一眼，浑身透露着不耐和冷淡。

好在那家伙也意识到自己的视线过于赤裸猖狂，仓促收回了目光。

沈江试图在自己的脑海中搜寻到什么，却无果。

他的记忆就像方才一睁眼时看到的一样，万般皆白。

毫无征兆和因果，万物都显得那么突兀，包括他自己。

他又有些烦躁，不明白自己的感官为什么变得那么迟钝，身体和大脑像是许久未用，带着略显生锈的警惕。

接待室的门突然被推开，风雪夹杂着涌入屋内，来者手还摁在门上，笑得肆意，他吹了声不太正经的口哨，笑吟吟的说道：“哈喽啊各位，就等我了吗？”

可屋内的人只是死气沉沉的扫了他一眼，继续面无表情的保持刚才的姿势养神，仿佛该提防的是自己的同类。

迟到这人对大家的反应却不甚在意，他的目光轻飘飘打量过室内的诸位，在沈江身上多落了两笔。

随后他仍是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转过身将门关上，把外面的风雪掩住。

然而在屋门关闭的一瞬间，一切归于寂静的同时，接待室楼上传来了另一道清晰的开门声。

沿着那黑漆漆的楼梯向上，刚好能看见一双鲜红的高跟鞋藏在黑暗里，紧接着，一声接一声鞋跟接触到竹制楼梯的声音响起，不徐不疾的逼近，充满十足的压迫感袭来。

随着声音越来越清晰，楼下这十六位不约而同的抬起头，麻木的望向漆黑的楼梯口。

很快，那一身红貂衣的女子风姿摇曳的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她腰间挂着几串钥匙，还有一些山林生存的工具，诸如打火机和指南针，随着她的动作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懒散的靠在前台，手里攥着一张精致的手帕，好似是嫌弃这屋里混浊的人味刺鼻难闻，微微蹙着眉在面前用手帕拂了拂空气，轻轻掩住口鼻。

“好了，工期基本五天就会结束，每天要求砍三十根竹子，到时候工钱去山下招募点领取。”女子顿了顿，指了指手边挂着的工牌：“每日先完成指标的有优先择屋权，上午的客栈不提供住宿，不留活人，所有人都给我去山里待着。”

老板娘说着，慵懒的掩面打了个哈欠，似乎不屑和他们多说：“哦对了，夜晚降临前务必回来，晚上是山神的活动时间，别碍了神的眼。”

老板娘一挥手帕，掀起一阵清香，她施施然转过身，摇曳生姿的上了楼，只留下这一群丧气的工人自行去留。

可这些工人毫无动作，似乎在等待谁作为出头鸟带动这个群体，他们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周围的人，神情里毫无劳工的疲惫和麻木，反倒是像一只只鸡贼的耗子，懦弱且自私。

沈江觉得无趣，继续闭着眼靠窗坐在一旁，他并没有什么兴致，反而平淡的有些出戏。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那位迟到的人率先拉开接待室的门走了出去，冷风争先恐后的钻了进来，沈江不动声色的把手往怀里揣了揣。

众人目送着他走了出去，紧接着一个壮汉紧随其后，眨眼间，人们便乌泱泱的离开了接待室。

当室内只剩下那位对角的工人和沈江时，那人终于迫不及待的凑了过来，他目光中满是虔诚与疯癫，走过来蹲下身，突然跪坐在地上，匍匐着贴近过来。

沈江睁开眼睛，不咸不淡的瞥了他一眼，居高临下的眼神反而让对方愈发痴狂。

对方双目圆睁，痴迷的看着沈江，似乎想在他的眼睛里寻找什么。

他喉结微微滚动，舔了舔嘴唇嗫嚅着开口，试图确认：“您是……您……”他犹豫了一下，似乎恐惧于对方的称谓而不敢说出口。

“有病？”沈江冷冰冰的问道。

对方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僵在原地，那痴狂的表情凝在脸上。

他有些落寞的低下眉眼，跪坐下来。

“诶哟？你们玩的这么花啊？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门口探出一张笑吟吟的脸，他似乎总是带着那玩世不恭的笑，打量着室内确实容易让人多想的站位。

沈江不经意蹙了蹙眉，觉得俩人都碍眼的紧，便站起身朝门的方向走去，打算离开这是非之地。

门口的人顺势递过来一把斧头，那手腕光洁白皙，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一眼晃过去觉得还有两道淡淡的勒痕。

沈江忽略了他好意递来的斧头，神态自若的与他擦肩而过。

“诶？”门边的人转过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道：“我给你挑的斧头不要就算了，怎么连你的小m也丢下来了？”

沈江站在庭院里，风掀起他单薄的衣摆，在朦朦胧胧的雪幕里，他转过身，那双乌黑的瞳仁格外平静，深沉的恍若大海。

他的薄唇轻启，不知是根本没发出声音还是声音早已被风雪卷走。

但是看得出来他的口型。

“傻逼？”

◆

据老板娘所说，他们是在山下自愿参与招募，所以来到这山上的客栈打工。沈江站在客栈栅栏口，拂了拂一旁的牌匾，露出上面很有年代感的四个大字“竹雪客栈”。

他一醒来就在室内，未曾打量过周围的环境，客栈并不大，东南西北共四栋竹楼。

此楼非彼楼，其实只有一层，下方架空，每栋两间房，每房二人寝，恰好住下十六个人。

位于四方客栈中央的，是老板娘的接待室，如果说四栋楼是东南西北的话，接待室门口反而朝向的是西南方向。

在接待室阁楼上，镶嵌着一个巨大的表盘，仿佛在警示所有工人遵守时间。

除去这些，客栈皆为竹制，挂着大大小小的灯笼，平添了一份人味和生气。

在客栈周围，是密密匝匝的竹林，此山仿佛不产他物，每片脆弱的竹叶都承载着厚厚的雪层，使苍白的日光无法穿过，放眼望去，幽闭深沉。

客栈外铺有石阶，一条往上，一条向山下延伸，光是站在原地，就能看见下山的路错综复杂，又延伸了许多岔路，反观另一条，却中规中矩的起疑。

接待室门口的迟到者还倚着门，他拎着那两把斧头打量着沈江，却被沈江忽视过去，径直朝山上走去。

山路有些难走，似乎鲜有人来，就算有人来过的话，也该被新雪盖住了脚印。放眼望去，沈江刚踩下的脚印是独一份。

但尾随其后的那位迟到者，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成就了第二串脚印。

也不知道是走了多久，身后再也看不见客栈的位置。随着进入林深，四下的光线也越来越暗，本以为前方已到尽头，没想到转过一个拐角后，顿时天光大亮，一方略显张扬的神庙出现在眼前。

它与这周遭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朱红的瓦笔挺的梁，还有纤尘不染的石像。

在庙外立着许多小小的狼雕石像，他们分布均匀，千姿百态，有的或仰头朝天，有的匍匐成攻击姿态，浑身上下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每只身上都配嵌着一根竹节。

口叼足踏，仿佛身上的竹节是它们猎物。

沈江走上前去，站在庙门口看向庙内，那庙堂上供着的竟是也一位仰天踏竹的恶面狼。

那恶狼雕像眼框里镶嵌着一对绿宝石，在黑暗的室内散发着幽光，只是它不看向地面蒲团的方向，而是倨傲的看向上方。

俨然一副不渡苍生的模样。

“咔哒。”

身后传来一声嘎吱声，沈江转过身，看见后面跟来的人略显歉意的盯着手里的竹筒，不好意思的抬起头和沈江对视上。

对方心虚的摆了摆手，试图解释：“我就试试它嘴里这竹子能不能取出来，一不小心把牙碰掉了。”

他又把那老旧的竹筒往狼嘴里塞了塞，没想到竹节反而裂成碎片，哗啦啦一下全掉落到地上，他啧了一声：“一定是年久失修，怎么还碰瓷呢。”

正说着，庙里跑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人，他提着一盏灯笼，看模样分不出性别，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半长不长的头发打着捋盖住了面部。

二人与他对视了片刻，空气陷入诡异的宁静，他的目光从地上掉了牙的残破小雕像上抬起，又从沈江脸上慢慢挪到莫盼脸上，突然丢开手里提着的灯笼，语无伦次的抱着头惊叫起来：“完了！……完了……！要死人了！……要死人了！！渎神大罪！！！”

说着他发了疯一般乱窜，仓皇跑进了庙里，沈江朝前走了几步，捡起了地上的灯笼。

沈江低下头看着那昏黄的灯笼，在明亮的白天不太显光。

那位迟到者大约是想给狼雕做个替换装，抄起斧头在附近挑了根竹子砍了起来。

趁着那人砍树的空当，沈江提着灯笼走进庙内，那疯子躲在昏暗的角落里，虽然瑟瑟发抖的紧紧抱着自己，目光却凶狠警惕的盯着沈江。

屋内纤尘不染，看起来打扫的人勤劳又细心，他目光落在那疯子背后的墙壁，那面墙上似乎画着什么东西，但光线昏暗很难看清。

沈江举起灯想走近一些，那疯子反而以狼一样的攻击姿态呲了呲牙，双手撑地放低身体。

沈江识趣的没有继续靠近，可那疯子却仍是扑了上来，沈江试图往后退开，面前的疯子得寸进尺，再欲攻击，这时身后突然飞过来一把斧头，不偏不倚钉在疯子的脚边，深深嵌进地板里。

疯子受惊后情绪冷静下来，他怔怔的看着沈江背后那人，突然懊恼沮丧的爬开，手脚并用的爬到庙台上，匍匐在狼神像脚边，不住的贴蹭狼腿，嘴里还不知道在哼唧什么，似乎在向他的神明诉冤告状。

沈江收回目光，提起那盏灯贴近墙壁，试图辨认上面的东西。

灯光晃着，凑近了一看，那上面全是歪七扭八的字迹，重叠覆盖的有些骇人，横竖间竟都是密密麻麻的“沈江”二字。

身后的人探出头，在看清墙壁上的字时也是一愣，随后不咸不淡的嗤笑一声。

沈江伸出手摸了摸字迹，想看看用的是什么材料，身后那人跟着看了一会，一手还提着斧头，另一只手突然伸进兜里摸出一只记号笔，动作流畅的递到嘴边用牙拔开，凑上前大笔一挥在面前的墙上写道：“莫盼到此一游”。

……

那道字迹覆盖在密密麻麻的“沈江”上方，倒也没那么突兀。

莫盼满意的把笔一丢，将嵌进地板的那把斧头拔了出来，朝沈江示意了一下：“回吧，太阳要下山了。”

沈江站起身，犹豫了一下，将那盏灯笼插到了门上，门口的莫盼拍了拍那被它弄掉了两颗牙的雕像头，目光却直视着神庙里狼神雕像那双幽绿的眼睛。

“这个我给你修好了。”

——别没事找事。

沈江看了眼那雕像，狼嘴里用不知道从哪捡来的小石子卡住新砍的竹管，如何不算完美复原呢？

只是莫名觉得这凶神恶煞的狼看起来隐隐有些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