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柏桓被哥哥从密不透风的房子里出来，第一眼就看见正靠着第三间稻草屋墙体蹲着的姜枝，她的脸色煞白，陆玲正蹲在她边上想办法处理她手上的伤口。

那鲜红的血液，还在缓慢地流淌到地上，红艳艳的液体被黄褐色的土地拥入怀中，显现出一片黑褐色。姜枝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看了他一眼，冲他笑了一下，苍白的笑脸上只剩下那双明亮的蓝眼睛还带着些许活力。

“是她帮我把门撬开的。”苏柏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苏柏明的手在弟弟的肩膀上留下一只血掌印，他知道这些都是姜枝的血，因为自己并没有受伤，可能是因为他的力气比较大，也可能是因为男性的皮肤本身就比较粗糙。

苏柏桓快步跑上前去，蹲在有些脱力的姜枝面前，仔细看着被陆玲搭载腿上的双手，原本白皙细嫩的掌心如今被缓慢流动的血液覆盖，深深浅浅的伤口布满整个掌心，有几道伤口外翻着，露出里面被血液染得粉红的血肉。

“太深了，我只会简单的包扎，而且这里连消毒的条件都没有。”陆玲摇摇头，有些愧疚地看着出了一身冷汗，连发丝都粘在额头上的姜枝。根本没办法用身上穿的这些脏布直接包裹伤口，必定会感染的。

“没事的，过会就不流血了。”姜枝对着她笑笑，收回自己满是鲜血的手，看向走到苏柏桓身后的苏柏明，“你们都查看过了吧，我们的屋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稻草里面包裹的是砖头，门也变成了难以打开的铁门，连带着屋子里的刑具都消失了。今晚不能再回这里了，我们要找个新住处。”很难说明天的房子会变成什么样，还能不能出来。

姜枝嘴里的话还没说完，隔壁的第五间房里传来尖锐的金属敲击声，震得姜枝本就因失血过多而发昏的脑袋更昏了。

四人看向那扇不断被撞击慢慢变形的铁门，那铁门慢慢地被撞出一个巨大的凸起。

“为什么他们有工具？”看来柳如是和安捷昨天也回来了。姜枝垂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等有人回答她，又抬头看向围着她的三个队友，“那边有人跳河了，我们去看看。”

她在陆玲的搀扶下慢慢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蹲的发麻的腿，用手背碰了苏柏桓一下，“走吧。”

她的手背上也全是半干未干的血液，那股熟悉的黏腻感，让他回想起他们再亨利酒宴上，她剖心后给他的触感。

“不用扶我了，我没事的。”姜枝轻轻甩开陆玲的手，“我猜跳河的是虞国公夫人。”豆芽大娘说过，虞国公夫人因为孩子被山魈吃了，成日疯疯癫癫地在河边找孩子。

“我看见我的孩子了！我看见我的孩子了！他就在水里！我要救他！”还没等他们走到集市往前，村里的唯一一条河边上，尖锐的女声就已经刺进他们的脑子里了。

一名浑身湿透，穿着价值不菲的绸缎衣服的妇人被昨日他们搭讪的豆芽大娘紧紧抱住腰，她拼命往前挣扎着，想要重新跳入水中。

在她面前的就是地图上用繁体字标注着的“猴儿河”。

河面上搭着简陋的木块组成的、勉强称得上“桥”的东西，桥面下是深不见底的绿水，整片缓缓流动的河水跟死水碧潭一样，呈现出一种不寻常的墨绿色，明亮的阳光照射在水波上，竟然也没有什么波光粼粼的效果，仿佛每一缕阳光都被幽深的河水吞噬殆尽让人心生寒意。

河水看不见尽头，但隐约可以猜测，是从猴山顶上来的。远处河岸的树木高大扭曲，枝叶茂密，遮天蔽日，那一截河流仿佛被隐藏在昏暗的山体中，一丝事物都看不清，再近些，少了些树木，才看得清河水的流动。

不过，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倒是很响亮。

姜枝看向人群中不断扑腾的贵妇人，她的发髻已经完全湿透，散乱得很，倒是跟自己如今的样子有些相似，想到这里她轻轻露出一个微笑。而一直紧张地盯着她生怕她昏过去的苏柏桓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她在笑些什么，又不好意思问，也就沉默地站在她的身侧，替她挡去不断拥挤的看热闹人群。

“哎哟我的夫人啊，您要是在这条河里出事，还让不让我们活了呀！国公爷会把我们全都杀掉给您陪葬的！”豆芽大娘急的都快哭出来了。

“我的孩子在下面！！！让我下去，我要救他！”虞国公夫人全然不管大娘在说些什么，一个劲地往前冲，豆芽大娘被她往前拖动了好几步。

“哎呦，我真的要拉不住了，这国公府派出来看管夫人的奴婢怎么又不在？你们快来帮帮我啊！”豆芽大娘看向旁边看热闹的村民，破口大骂起来，“一群坐享其成的贱骨头！你们真想被国公爷杀了拿去酿酒喝吗！”

旁边的村民似乎这时才触发了关键词，看热闹的表情变得扭曲惶恐，争着向前帮豆芽大妈。

姜枝若有所思地看向不断往前的村民们，喃喃自语，“猴脑、山魈脑可以酿酒，人脑是不是也可以？”都是灵长类动物。但她不敢确定，豆芽大娘这句话是在吓唬村民，还是实话，也不知道这个酿酒酿的是不是猴儿酒。而且她昨天试探过“官家的人”村民肯定是“猴子”，加上昨夜在村子里听见的叫声，基本上可以确定这个村子的人不是“猴子”也是“猴子”的灵魂。

也许是疯子爆发出来的力量比一般人更大，多上了几个村民也还只是和国公夫人勉强持平。

“晚上住国公府？”姜枝转头看向身侧的青年，青年正巧安静地盯着她看，也许是被她刚才的自言自语吓着了，眼神有些空洞，阳光洒在他纯白色的发丝上，好像从天边堕下的天使。

“你说什么？”苏柏桓没听清她说的话，脑子里一直回荡着村民的争吵声和那一句“人脑是不是也可以酿酒”。

“我说晚上住国公府。”她刚想伸手掐一下他的脸颊，手上的钝痛及时地提醒了她，现在手上满手是血。她探头看向再往外并排站着的苏柏明和陆玲，“你们三个有人会游泳吗？”下水把国公夫人的“孩子”捞上来。

不过水里大概率有危险。姜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个样子下水伤口肯定感染吧？

“我会。”苏柏桓回过神来看着她，“要去捞国公夫人的孩子吗？”

“太危险了。”苏柏明当即反对，“这个水下一看就有东西。”

“赌一把，水下的东西不会马上对我们产生威胁。”因为猴山上的东西也没有立即把他们吞了。姜枝看向苏柏明，“不可能白出这场戏，这肯定是关键节点。”

“万一它就是想告诉我们虞国公暴虐欺压百姓呢？”苏柏明绝不会同意下水的。

“我可以自己下去，但你们要替我想办法找到消炎的药物。”姜枝叹了口气，退了一步。

“不行。”这次轮到苏柏桓不同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劝哥哥，但他会自己先跳下水。

当苏柏桓落入水中那一瞬间溅起一大片水花打在姜枝脸上时，她有些不知所措，她没想过苏柏桓会直接跳水啊！

“你疯了？”这次是她不淡定了，她还没来得及去问国公夫人孩子的特征呢。

“我相信你。”他浮在水面上，看着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的哥哥，心虚地错开眼神。

苏柏明恨铁不成钢地喊他上来，而姜枝快步往还在挣扎的国公夫人那去，“夫人，您的孩子长什么样子？带着什么东西？我哥哥愿意下水帮您把他孩子带回来！”

“这小女娃也疯了吧？”身边的村民窃窃私语，“我看她这样子，是官家找来酿酒的奴隶吧，也值不了几个钱。”

“真、真的？”贵妇人乍然停止了挣扎，突然卸了力气，跟豆芽大娘他们滚作一团又快速爬起来，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她隐隐作痛的手掌。

这下是真痛了。

姜枝忍着痛将国公夫人的手拨开，“真的，请您尽快告诉我，我哥哥已经下水了。”她指向不远处水中漂浮着的苏柏桓。

“好！好！元儿带着我亲自打的长命锁，他就在水底下！”

国公夫人的声音很大，苏柏桓也听得很清楚，听明白之后猛地扎入水中往水下看去。实在是管不住弟弟的苏柏明也只能在岸上着急地干看着。

早知道当初怎么说都要拒绝和姜枝组队！

随着光线的逐渐消失，河水由墨绿转为深邃的漆黑，苏柏桓觉得自己仿佛落入了一张深渊巨口中，这片漆黑隔绝了所有的光明与希望，只有一些不知道从哪里散发出来逸散在水中的荧光隐隐约约显露出些水底的情况。

河水底部没有水草，好像都是石头，怪石嶙峋，形态各异，在无边黑暗中若隐若现，表面上好像还覆盖着一层滑腻的青苔。他轻轻地滑动水波向下，隐隐有几声发沉闷的响声从水底传来，与昨日在猴山中感受到的黑暗和阴森一模一样。

他继续往下，终于触碰到底下的凹凸不平的石块，这些哪里是什么石块，分明是小婴儿的头盖骨！还是残缺不全的！

苏柏桓没有姜枝那样大的胆子，被这些带着大窟窿的头盖骨吓了好大一跳。等他好不容易调整好心跳，慢慢在模糊不清的水中寻找国公夫人所说的长命锁时，耳边忽然传来突兀的一声“嘎嘎”。

他一边摸索着水底沙地里的满满的头盖骨，一边僵硬地回头，不回头不要紧，这一回头，差点把自己的魂吓飞。

还好不是姜枝下来。这是他此时唯一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