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池隅躺在床上时,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沈嘉禾的手好像肿了。
他的表情太过淡然,池隅下意识忽略了这件事。
看他的样子,估计也不会好好涂药。
池隅定了定神,拿着药膏就往沈嘉禾房间跑去。
房间门半掩着,敲了门,没有人应。
池隅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进去了。
相较于第一次,现在他的房间多了些人气。
地板上铺着一层地毯,书桌上摆放着一摞书籍,书包被放在椅子上,屋内白炽灯亮着,人却不在这。
池隅站在玄关处,也不敢再往里走,探头探脑地环顾四周。
沈嘉禾只是出去透透风,一进来就看见鬼鬼祟祟的池隅。
他站在池隅背后,也不说话,不知道看了池隅多久。
直到池隅以为他不在,后退准备离开时,脊背贴上沈嘉禾的手臂。
温热攀附上脊背。
池隅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又被地毯绊了一下,踉跄半跪在地上。
沈嘉禾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尾上挑,端得凉薄。
然后弯下腰,将池隅拉起来。
池隅被吓得够呛,下意识牵着他的手,“你吓我一跳。”有点埋怨的语气。
沈嘉禾只是淡淡地问他:“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吗?”
当然没有,他可是来做好人的,池隅嘀嘀咕咕道。
“我来给你涂药的。”池隅指着沈嘉禾的右手。
他却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自己有点红肿的手指节,“不必了。”
“不,我说必要就是必要。”池隅难得强硬一次,拉着沈嘉禾的手坐在床边。
他好像突然有点嚣张,一点也不怕他了,沈嘉禾想,难得还有点疑惑。
池隅真的拉着他的右手,仔仔细细地为他涂药。
眼睫卷翘,眼睛泛着温润的光泽,像琉璃一样。
药膏的清凉让皮肤泛起一阵刺痛,然而对于沈嘉禾而言可以忽略不计。
他不说话,任由池隅把药膏涂抹在伤处,眼睫垂下,安安静静地坐着。
沈嘉禾好乖啊,池隅忍不住在心里想,像一个漂亮又不会说话的布娃娃。
“好了。”池隅收起药膏,仔细端详着这双手,指着掌心处已经愈合的疤痕,“我就说我的药膏很有用吧。”
沈嘉禾一定用了他的药膏,他刚才还在桌子上瞧见之前他塞进来的那半管药膏。
“你是说你上次鬼鬼祟祟在我门前徘徊,是为了给我药膏?”
池隅诡异地停顿了几秒,然后抬头对视上沈嘉禾似笑非笑的眼神。
沈嘉禾那时候不会就在门后看着他吧?
这是什么年度羞耻行为?
滚烫的血液直冲面部,搭在衣角的尾指蜷缩,池隅脸色烫红,露出一个别扭的尬笑。
沈嘉禾却好像只是随口一说,脸上表情转瞬即逝,清冷地敛起眼睫,肌肤苍白病态,精致昳丽的容貌成了刺人的利器,池隅一时之间竞无法呼吸,只觉得目眩神迷,偏头错开目光,眼神却无着落。
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面前少年身上,从他满是红晕的脸颊,顺着白嫩脆弱的脖颈,最终落脚于他由于紧张而深深绞出红痕的手指。
于是终于放过他,将锐利又满是侵略的视线收起,淡淡出声:“你不困吗?”
吝啬地给他递一个台阶。
好像有人在寂静的夜里如释重负地呼气,结结巴巴说:“我…我去睡觉了。”
又万般犹豫,皱眉:“你也早点睡吧。”
脸上温度却丝毫未退,是尴尬于之前的情景,还是羞耻自己的沉迷美色。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都怪反派长得太蛊人!
沈嘉禾微不可查地应了他一声。
可惜池隅已经走远了。
于是在这黑白两色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人。
明明之前一人独处从不觉得孤单,可是却仍旧贪恋那一点温度。
人人都可以得到的温度,从不独属一人。
目光垂下,盯着手上绑着的蝴蝶结看。
他哂笑,像是在嘲讽自己的虚伪和故作清高。
这天深夜,沈嘉禾竟然破天荒地梦见曾经之事。
遥远的触不可及的过去。
昏暗寂静的楼道,所有的声音都被黑暗泯灭吞噬。
幼年的他,或者说是梦中的他,蹲坐在冰凉的地面,耳朵贴着铁门。
里面的争吵声熟悉又陌生。
女人摔碎玻璃,推倒衣柜桌椅,怒骂声带着怨毒的泣音。
男人粗喘,发出如野兽般的怒吼,发泄自己的不满,接着是沉闷的殴打声,拳头碰撞皮肉,手掌击打肌肤。
一声接一声。
划破平静的湖面。
多可笑啊。
女人贪恋男人的权财,于是设法诱惑他,让他步入歧途。
男人看重自己的事业,又放不下女人的美貌,亲手断送自己的前途。
于是俩人互相折磨,诞生出一个不被人期待的怪物。
隔着数十年光阴,隔着梦境与现实,他心若磐石。
他明晰一切,所以难免会感到厌烦。
起身,漫无目的地走出楼道。
像是幽魂,飘荡却无着落。
明明无法感知到时间的流逝,他却忽地觉得此时正逢大雪。
于是,一场大雪飘飘荡荡地落向人间。
厚重的宛若鹅毛般的大雪落在眼睫,他眨眨眼,抖落在皮肤上,冰冷的温度也足以融化这脆弱的雪。
化作水,沿着眼睑向下留,一道水痕在他脸上忽隐忽现。
只是汽车鸣笛声乍现,像是在死水里投掷石块,激起一阵波澜。
一瞬间,沈嘉禾目光投射在路上的黑色轿车上,无法分离。
眼睛一眨也不眨。
时光就此慢放。
轿车上,卷发的富家小少爷倚头侧靠车窗,皮肤雪白,唇色嫣红,也许梦境都是这样,他无法清晰地记住他的模样。
只觉得他的眼睛应该是琥珀色的,像是流动的薄纱,璀璨的琉璃,清澈纯净,像是风一样略过狼狈不堪的他。
原来那年车头照明的灯,也曽短暂地照亮昏暗的小巷,映在脑海深处。
在梦里,在过去。
——
又这样平安无事地过了几日,好像之前的不愉快被人刻意遗忘,池隅也算能和沈嘉禾说上几句话了。
有一天下课,池隅趴在桌子上写作业,一道圆锥曲线的题难到了他。
一张A4纸上密密麻麻都是计算公式,可是结果却越算越离谱,池隅咬着唇,力道很大,嘴唇被咬的泛起血红,越写越烦躁。
“啧。”有人出声。
池隅抬头就对上沈嘉禾的眼神,黑得像幽深的潭水,泛起层层波澜,比他还烦躁的样子。
沈嘉禾的目光从他破了皮的唇,移到满是杂乱演算痕迹的纸上,指尖轻轻点了点,“这个式子代错了。”
池隅下意识看了过去,拿起笔又重新开始计算,果然算了出来。
心中愈发钦佩沈嘉禾,反派确实在学习上天赋斐然。
一转头,视线交错,霎时间竟分辨不出他眸中神色。
池隅微微一愣,沈嘉禾偏头侧眸,不再愿与他对视。
他安静端坐,侧颜斯文隽秀,唯独眉毛深皱。
像是不耐烦他的愚笨,又吝啬于同他交谈。
池隅难免感到委屈,有些郁郁垂头。
沈嘉禾心中动荡,又烦躁不安,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去关注池隅。
死死压抑克制,仍然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