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让他这么跟着吗？”

萧瑶与蓟舟隔着半米相伴而行，青蛇远远地缀在他们身后。

蓟舟没太在意，“随他去，一会儿就走了。”

这人或许是担心自己再使坏，等到他知道自己确实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自然就会离开。

如今的灵曜大陆是一个人妖和谐相处的世界，他们穿过热闹的街巷，路上碰到不少头上长着毛茸茸耳朵的人形妖怪，像寻常百姓一样，与两侧的摊贩交谈甚欢。

顺着大路，他们来到一座宅邸，萧瑶给守门的伙计打了一个招呼，带着蓟舟大摇大摆地进门。

青蛇止住脚步，他知道他们不欢迎自己，冷着脸默默在门口石狮子旁边站定，过分好看的皮囊惹得路过的人频频回头。

宅邸里的房屋是典型的江南风的建筑，白墙黛瓦，廊腰缦回，一阵风拂过，花香扑鼻而来，偶尔还有几个人面带笑容路过。

蓟舟很想专心致志欣赏美景，但这场面有点过于阳间了，和忘川堂的业务内容格格不入。

穿过走廊，两人来到一处堂屋，里面隐隐有争执声传来。

“堂主，这茶为何是龙井，我昨日不是说用您珍藏的大红袍接待客人吗？”出声的人嗓音清亮，似乎是一个少年。

“我们这个月收入惨淡，这茶我都没来得及品尝，怎么能拿来待客呢！”

另一道雄浑的声音高声反驳，一下子便盖住了少年的话音，只是听起来莫名有几分色厉内荏。

萧瑶尴尬抹抹鼻子，果断地选择当甩手掌柜，“咳咳，接下来的事我就不掺和了，你们好好谈吧！”

说完她一溜烟跑开，一截衣摆在拐角处飞掠过。

蓟舟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微笑地敲敲门。

室内猛地安静下来，接下来是一阵噼里啪啦兵荒马乱的收拾声。

蓟舟敲门的手微微颤抖，这堂主怎么看起来这么不靠谱呢？

过了一会儿，门终于打开。

开门的是一个白净俊秀的少年，他一脸病气，身材清瘦，但比蓟舟现在这具身体要高一些。

他顶着眼下无比显眼的黑眼圈，歉意道：“招待不周，让公子看笑话了。”

蓟舟仍然和颜悦色，看起来丝毫没有被冒犯的迹象，“哪里哪里，堂主一看就是性情中人，真是难得一见啊。”

坐在主座的堂主被夸得通体舒畅，连忙起身迎接，“在下萧鸿，公子要是乐意也可以叫我萧叔，不过工作时请务必叫我堂主！”

等到看清楚他的脸，蓟舟又一次陷入沉默。

这忘川堂堂主长得实在是……高大威猛。

只见他身高九尺，肤色黝黑气血充足，一双眼睛连笑着也怒目圆睁，不说话时活像某个打家劫舍的土匪头子，完全不像是从事丧葬行业的人。

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推销服务时是不是会强买强卖，不买单就送人归西。

但这下工作的安全可以保证了，毕竟这位堂主看起来非常不好惹。

蓟舟心中翻江倒海，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没有破裂，从容不迫地祭出刚编好的假名，“在下周欲安，拜见萧堂主。”

萧鸿越看他越满意，蓟舟看起来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人，但他胆识过人、天赋异禀，为人处事周到得体，难怪徐庚对他赞不绝口。

蓟舟在萧鸿面前倒是没提待遇的事，他本来就是逗逗小姑娘玩，并没有特别在意这些问题。

现在他身怀巨款，出来工作只是为了丰富精神生活，以及逃避裴家的搜查。

“感谢堂主和萧姑娘的盛情邀请，在下十分荣幸能加入忘川堂。”蓟舟说完顿了顿，问出心中最关心的问题，“那么……我多久可以开始哭丧？”

萧鸿眉头一皱，“怎么能让你去哭丧呢，简直是大材小用！”

蓟舟难以置信地凝视萧鸿的双眼，再三确认他没有开玩笑。

除了哭丧，他对其他丧葬工作都提不起兴趣，再说自己这个凡人能干什么，难不成还能去驱鬼？

萧鸿高深莫测道：“不知周公子听说过引渡人没有？”

蓟舟摇摇头，他当然没有听说过。

萧堂主摆出长谈的架势，为蓟舟斟了一杯茶，“引渡人，算是一种特殊的灵媒，顾名思义就是为鬼引路，让他们进入冥府顺利往生，至于为什么要引路……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我这里先不赘述。”

如今恶鬼对人界仍存在极大威胁，这个信息与鬼相关，蓟舟怎么可能错过，故而兴味盎然道，“无碍，堂主尽管讲。”

堂主实在拗不过他，加之也喜欢闲聊，乐呵呵地将相关历史娓娓道来。

引渡人的产生要追溯到那场末日之战。

沧暝大陆在那场惨烈的战争中覆灭，人妖魔三族的强者几乎全部阵亡，诸神陨落神庭崩毁，而冥界却是完好无损。

因为它不存在于现实，而是处于生与死的间隙之中，只有肉、体已经死亡的魂魄才能毫无阻碍地进入，活物想要进入必须要经过一座“迷宫”。

迷宫里的道路时刻都在变化，一般活物轻易找不到出口，即使侥幸找到冥界的门，肉、体在进去的那一刻也会瞬间消散，剩下的灵魂自然逃不出冥主的控制。

这是为了防止某些痴情的厉害人物，在亲人或者爱人死后擅闯冥界强行挽留，扰乱阴阳轮回秩序，没想到在末日来临时意外成为一道坚固的屏障。

新生的灵曜大陆没有神界，修仙的人无法飞升，但只要冥界尚在，大陆秩序就能正常运转，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出生新生儿越来越少，人们才意识到冥界出了大问题。

冥主死前，沧暝大陆的生灵只要一死亡，魂魄就会在祂的感应下自动进入冥界。然而祂死后，这一通道便被关闭，死者的灵魂只能从那座诡秘的迷宫去往冥界。

若是找不到去往冥界的路，便会迷失在迷宫内，而若是按照原路返回，魂魄就会徘徊世间，沦为孤魂野鬼，甚至怨念积压堕为恶鬼。

这样一来，鬼的数量飙升，人界鬼患四起，众鬼聚集起来形成鬼界，里面大多是些穷凶极恶的恶鬼。

为了更好区分，人们将未害过人的称为良鬼，将怨气极大杀孽深重的称为恶鬼，良鬼力量微弱，通常不能被人看见，而恶鬼已有了实体，除非刻意隐藏，大多能为人所见。

引渡人要做的就是在良鬼进入生死迷境之中，也就是那座充满雾气的迷宫当中的时候，与之沟通，依靠特殊的功法辨认道路，用法力凝成一道引渡灵光，指引鬼走向正确的路线。

而恶鬼实力强大凶残至极，不能轻易被度化，只能交予仙门修士诛杀。

忘川堂就有专门的引渡人，他们通常拥有特殊的通灵体质，会选择在尸体下葬后悄悄引渡亡魂。

只是引渡人数量稀少，根据估计，灵曜大陆每年只有半数的亡魂能成功进入冥界，还有数不清的鬼无法往生，长此以往，修真界的生灵将逐渐走向灭绝。

蓟舟很快理解引渡人的含义，相当于给鬼做向导，“堂主的意思是想让我做引渡人？可是我资质不行，不能修炼。”

萧鸿摇头，眼中浮现几分狂热， “不不不，你是特别的，你不用法力……甚至不需要依靠功法也能指引亡魂。”

他继续道：“我知道你能通灵，那你一定还记得昨日宋金襄进入迷宫时的场景。”

蓟舟不自觉地陷入回忆，昨日成功阻止宋金襄堕为恶鬼后，她的脚下出现了一道金色的细线，莫非这就是萧鸿口中的引渡灵光？

可当时明明没有别的人在场，引渡灵光没有理由出现，除非有位引渡人躲在暗处施法……

但若是这样的话，萧鸿为什么话里话外都在暗指这事与自己有关？

萧鸿打断蓟舟的沉思，激动得脸色涨红，“是因为你的声音！不，准确来说是你的哭声能够自行指引道路，不敢相信你要是有修为能做到何等程度，说不定能直接超度恶鬼！”

原来他的哭声居然带有自动寻路系统，这具身体总算有了点主角待遇，可惜原主没有早日发现。

毫无疑问的，蓟舟心动了，恶鬼是危害自己安全的一大威胁，修真界奇迹遍地，日后若是幸运，说不定能再次修炼，届时就有了对付恶鬼的能力。

但他没有忘记心心念念的哭丧，“恕我直言，这样的话更要让我哭丧了，就像昨天那样，在哭丧的过程中就送亡魂往生，您觉得这个方法如何？”

“你真是个天才！”萧鸿顿时笑逐颜开，“但萧某也不能白白占便宜，单让你干双份的活，这样，我给周公子双倍的薪酬！”

……

太阳逐渐西移，蓟舟与萧鸿交谈至黄昏时分，宾主尽欢，意犹未尽。

临走时，之前开门的少年叫住蓟舟，递给他一把钥匙，“蓟公子，我为你专门准备了一座小院，你若是无处可去就到这里住下，日后与我们交流也方便。”

蓟舟欣然收下，打算回去收拾收拾行李，明日就拎包入住。

夕阳西下，街上的人陆陆续续回了家，外面安静得有些冷清。

蓟舟走出大门，看到青蛇仍然坐在台阶上，望着人流不知在想些什么，落日洒在他挺直的脊背上，看起来孤零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