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二天秦垣相完亲就马不停蹄跑回公司冲进了任疏朗的办公室,任疏朗正带着眼镜看电脑上的数据,为几天后的竞标做准备。
“太刺激了,”秦垣给自己倒了杯茶压压惊,“我就说让你陪我去吧,你去不,错过一场精彩绝伦的大戏。
任疏朗眼睛始终盯着电脑,头也不抬地说:“老板,我猜你应该能看出来我很忙。”
“忙,忙点好,”秦垣打诨完后接着自己的话题,“之前是不是跟你说觉得相亲对象眼熟,见面之后终于想起来他是谁了!”
“谁?”
不知何时秦垣已经走到办他的公桌前,双手撑在任疏朗对面:“于雪琛的傻逼学弟,谁能想到碰上他,冤家路窄。”
于雪琛学弟,秦垣之前提过几句,应该是秦垣和于雪琛在一起的时候追过于雪琛,因为年龄小秦垣最开始没当回事。后来没想到那个学弟来真的,甚至说自己是为了于雪琛才上M大的,当时给秦垣气够呛,可谁能想到他和于雪琛分手多年后竟和情敌成了相亲对象。
任疏朗对着屏幕毫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你们还挺有缘。”
“准确点,是孽缘,”秦垣摇头道,“我们俩当时在电话里对骂过,那个小兔崽子深更半夜问于雪琛数学题,我们正经人大晚上谁学习啊,烦死那个小兔崽子了。诶对了,他也是开酒吧的,10+,你们那天团建去的就是这个,还有印象吗?”
这话说完任疏朗才向前抬头,假装回忆那天晚上:“是吗,喝多了,没印象。”
秦垣满脸惊讶,好奇地问:“谁这么有本事让你就在这种团建局上喝多?”
“因为我一个人喝两个人的酒。”任疏朗言简意赅,倒是把秦垣说不好意思了,他讪讪一笑:“我不对我不对,那这样,找个时间再来一遍,我来请。咱们还去10+,我还没见过那个传说中的美女老板呢。”
任疏朗看了秦垣一眼,没再接话,秦垣继续没眼力见地说:“你什么时候搞个对象啊,再寡两年真该出家修行了。”
“你比我妈还着急。”
“有点个人生活吧,天天工作有什么意思。”
“我天天工作,然后让你的个人生活有点意思。”
“得,赖我赖我,”秦垣紧忙认错,长腿回迈几步就一屁股坐进了沙发里,见任疏朗没理他的意思只好打开手机各种软件切换,刷到了天气预报的推送随口说道:“要下雪了,这才几月份啊,今年怎么下这么早?”
和天气预报说的一样,刚进十二月桦城就飘飘洒洒地下了一场雪,即使提前知道了消息,雪夜过后的清晨还是让人恍惚,生出些许措手不及的心情来。
早上拉开窗帘外面白茫茫一片,任疏朗不禁愣住,太久没看到这个世界这么干净的样子了。洗漱时他想,齐珚最喜欢下雪,今早起来一定会很开心。
地温尚且不算低,路上的雪化得很快,但去南山还要等一等,任疏朗每天都关心环城线的路况,过了两天终于在本地新闻上看到旅游线路恢复通车的消息。
“43路公交直达南山,沿线可以拍出公路大片的感觉,春夏要等开花,冬天要等下雪。”
十年前齐珚在攻略上写的43路早就不往城郊去了,现在去南山要坐观光二号线公交。这几天他还找了几个攻略上的口碑小店,现在也都装修精美,早不见当年巷子里逼仄拥挤的模样。任疏朗看着窗外出神,似乎十年来这个世界一直争分夺秒地往前跑,但只有他在逆流回溯,企图回到那个充满遗憾的过去。
车还没到站,他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狐姑庙,朱红色的外墙上落着一层薄薄的雪絮,瓦片间的缝隙被白色填补,粗朴的弧线斜缓向下渐次铺展。檐角的铃铎轻轻荡起,他听不见声响却在心里觉察到这山中庙宇在冬雪下的那份寂然。
下了车没走两步就到了狐姑庙门口,或许是下完雪工作日的缘故,今天人不多,再过几天到了周末就会有人来朱墙外打卡了。
任疏朗进庙之后先取了三炷香,取火点燃后向前揖了三下,最后插进正殿前的鼎炉之中。到了后院一位老者正在扫雪,听见动静老人朝他看来,认清面容后笑着和他打招呼:“来了,挺早啊。”
“您好,”任疏朗也回笑道,“第一班的公交,人少。”
“这倒是,清净,这里也是大早上没什么人。吃饭了吗,要不要尝尝早饭?”
“可以吗,会不会太打扰了?”
老尹爽快地说:“不会,放心吃吧。”很快他就把手里的活干完,领着任疏朗去食堂吃饭。
深色的木质餐桌上放着两碗白粥和两笼素馅小包,任疏朗和老尹相对而坐。窗外是后院那棵挂雪的参天古槐,枝桠上系满了红色的福牌。
老尹望着外面说:“有些人一心求好盼好,却不为自己,只想着那些好能发生在别人身上。”
“既然是许愿,自当诚心诚意,不可欺天瞒神,”任疏朗看向老尹,“都是心甘情愿的。”
老尹说:“今早人少,求签解签都不用排队,你若要解一会去求一个就行。”
“不用了。”他已经见到她一切都好,便再无事可占,如今只希望她今后顺遂,哪怕他的祈愿微不足道,但只要能让她舒心,烦闷时的一阵清风也是值的。
“无妨无妨,”老尹说,“小伙子我有个忙想请你帮我一下,家里孩子给我寄了一个平板电脑,我不太会弄,你能帮我看一下吗?”
任疏朗自然答应下来,吃过饭老尹又带着任疏朗去了茶室。任疏朗耐心地给老尹讲解平板里的功能,又帮他下了听书的软件,老尹学得很快,一会就能自己操作了。
“小伙子谢谢你啊,讲得这么详细,坐着喝会茶再走。”老尹给任疏朗倒了杯茶,任疏朗赶忙接在手里:“尹伯您客气了。”
他姥姥刚开始接触智能手机的时候也是什么都不懂,他也是一个软件一个软件地讲,姥姥有时候还会问一些让人捧腹大笑的问题,比如那些小图标怎么自己就抖起来了,这个屏幕怎么一会是个小姑娘一会又是个帅小伙?
每次问他他都很愿意再跟姥姥解释一遍原因,他知道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和奶奶的联系是一下子断掉的,太猝不及防,因此也让他格外珍惜和姥姥在一起的时光。
那时他曾大胆地幻想过,齐珚教奶奶用这些智能产品的时候她们会不会想到自己,齐珚会不会觉得自己在身边就好了。因为要是自己在她身边,她只负责偶尔凑个脑袋过来检查进度,奶奶肯定会敲敲她脑袋让她去一边玩游戏,而他会坐在他们两人之间,偷偷用另一侧的手牵住她。奶奶会专心致志地练习操作步骤,肯定不会发现齐珚把下巴放在了他的肩上,家里阿姨也不会产生疑惑,只会当他们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姐弟。
“尹伯,外面又开始下雪了,还是这茶室暖和。”
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任疏朗抬起头看见齐珚走到了茶室门口,她又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最想念她的时候。
“站门口干嘛,小齐快进来。”
老尹冲齐珚挥挥手,她犹豫了一下才往里走。老尹招呼她坐下,没办法,她只好坐在任疏朗边上的位置,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坐下时总感觉身边人的背比刚才挺直了一些。
老尹给齐珚倒了杯茶,笑着说:“我以为今天第一个来的人会是你,没想到是这个小伙子。”
对面两人都不知道该接什么,默契地低头看着茶杯里升腾而上的热气,老尹似乎没注意他们的异样,自顾自地说:“小齐,今天早上有的是时间,求签的话可是第一签。”
“已经知道结果的事便不必再求了,”齐珚说,“尹伯我今天来是想求个能贴身带的福牌。”
“巧了,你们俩今天还挺同频,都不要解签,”老尹站起来笑了,“走了丫头,咱们现在去吧。”
齐珚起身的同时任疏朗也站了起来,老尹冲他压了压手掌:“别走,等会我也给你拿一个,回家了挂在车里图个吉利。”
任疏朗推辞道:“不用麻烦了尹伯,我先走了,正好赶一赶最近一班公交直接到公司附近。”
老尹问齐珚:“丫头你怎么来的?”
“开车来的。”
“那你一会帮老伯个忙,顺道捎这个小伙子下山,行吗?”
没等齐珚说话,任疏朗赶忙打断:“不用了尹伯,我改天再来,先走了。”
他抬脚要往外走,齐珚没忍住叫停了他:“今天路不大好走,一会一起吧。”
把写好的名字生日和愿望交给老尹,老尹再把纸条放进金色的炭盆里,一眨眼的功夫纸条便成了灰烬。
齐珚双手合十,垂目跪在蒲团上,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去想任疏朗。
她没想到他会来,还来得这样早。过去的种种细节精准地抓住她情感里最脆弱的部分,一点点地向上攀爬,终于她睁开了眼睛低声说:“抱歉尹伯,我改天再来求吧。”
“怎么了?”
“忽然想了别的事情,心不太诚。”
“在想另外的人?”
齐珚点点头,不再说话。
老尹把刚才拿的福牌扔进炭盆里:“没事,下次再来就行。可是丫头,想要不违心就别让自己那么拧巴。”
从屋里出来,任疏朗已经在后院站了一会。高大的古槐下只有他一个人,深色羽绒服快要让他和古槐融为一体,听见动静他顺势转头,浅色内搭的高领上是一张熟悉好看的脸。
有那么一瞬的恍惚,齐珚仿佛看到了十几岁的任疏朗,只是他们应该站在一起,而不是像今天这样被两侧堆雪的石板小路隔在院子两端,空气里干净得仿佛只剩下这十年间无声的岁月。
齐珚望着不远处的任疏朗,眉头微微皱起。
神明面前,她不敢撒谎,可如果诚实,心里有缺口的地方就会漏进风来,滋生出一片久远漫长的想念。
临走前老尹往两人手里各塞了一个福牌,“拿好,别违心别拧巴,一切都顺顺利利的。”
任疏朗跟老尹道了谢,齐珚也跟着说了声谢谢。
“走吧。”现在她想快点从这里逃走,她以为只要出了狐姑庙的门就能再把自己伪装起来,只要不承认,任何人都不会是她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