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竹睁开眼睛发现他回到了三万年前的人界。彼时的他才十七岁。南竹一时恍惚,四处打量房内的布景,想了许久,才记起这是他在音音向荣华的弟子房。
这时,一阵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外头明朗的声音道:“师弟,师弟,起了吗!今天师尊回来了!”
这声音好熟悉。
南竹在细思着这道声音是谁的时,只见门开了。一身音音向荣华校服的白居时跑来道:“醒了啊,叫你怎么不应我?”
“兄长吗?”南竹上下细看白居时。
年轻的白居时脸蛋稚嫩俊俏,校服上有好几处毛笔墨,以及脱掉的线、破的洞等多处玩闹过后留下的“战绩”。此时音音向荣华的校服是一年两套,烂了或脏了,是没有了的,除非特殊情况,比如历练什么的,才会发新的。
许多年过去,南竹一直和夫君姜北溪在天外天管理四界之事,好不容易有休息的日子,怎么和姜北溪在床上腻歪的工夫,他不仅回了十七岁,还见那个张扬爱闹的兄长白居时了。南竹心情十分复杂。
白居时揽过南竹的肩膀:“今日怎么了?说话也不冷冰冰了,还用甜腻腻的语气叫我兄长。你不对劲哦!”
南竹淡然地拿开白居时的手,他的声音只是有了点感情而已,还没达到用甜腻腻一词来形容的地步。
“怎么又冷脸了?”白居时垂下手。
“没有。”南竹起身,“师尊回了?”
白居时像个少男一样手舞足蹈道:“对!出去七天了,他可算回了!”他拉起南竹的手,“走,一起找师尊去!”
他们来到白鹤问天。南竹瞧着梦里才梦见的宫殿,此时这所宫殿还不叫白鹤问天,叫有青天。
白居时这才想起自己的衣服脏兮兮没眼看,看着南竹干净的校服,他双手合十求道:“我的好弟弟,借你校服我穿穿!”
南竹没借,手放在白居时的肩膀上,只见手掌心发出青光。白居时的校服焕然一新。南竹垂下手道:“可以了。”
白居时欣喜道:“四极境界还有这么好用的法术!”说着,白居时跑去正殿门前,整理一番衣领,屈指敲门。
门开了,一个桃花眼的俊美男子出现在门口,他便是陆长生。南竹站在原地,见白居时激动地结巴了,一时只觉好笑。
陆长生笑着和白居时嘀咕了些话,抬头直视南竹,朝他温柔地浅笑。南竹觉这笑还挺好看。
然而他还记得,陆长生的嘴是出了名的毒,只听陆长生开口说:“嗨,二弟子,我温柔的微笑还不能让你冰块融化吗?冷冰冰的,面瘫笑起来会不好看的喔。”
南竹听见最后一句话,不禁想起了姜北溪,那时候在溪水镇时他也有说过相似的话。南竹不再将注意力放在陆长生和白居时身上。
记得姜北溪说过,在他没来溪水镇讨食时,打了十多年的黑工,又被骂又被打,还被抢钱。
那些年是姜北溪较为黑暗的日子。南竹知道的时候是他们在仙界庆祝成亲六十三年的晚上,他们那日聊了许多,姜北溪还分享起在溪水镇的事。当他说完后,南竹好奇地问起了溪水镇之前的事,原本姜北溪想瞒着,还是南竹故作不理他了,才慌里慌张地全盘托出。南竹听后很心疼,自那日起,他一直记在心里,不曾忘记。
一想姜北溪此刻不仅在打黑工,还被混混欺负,南竹召出奈何施瞬间术闪离了。
亲眼见证南竹从冷漠变得生气的陆长生和白居时面面相觑。白居时指着陆长生道:“师尊,你惹竹弟弟生气了!”
陆长生心虚辩驳:“我,我以前不也经常这样说的吗!他也没生气啊!”一想起南竹发红的眼睛,他心里怀疑地想,“难道真气着了?”
南州云欢城的小巷子里,混混一面踢打草席上的高大男子,一面恶骂道:“脏东西,把钱交出来!真是胆子肥了!”
男子蜷缩在草席上,他身穿破破烂烂的薄衣裳,披头散发,脏兮兮的脸上不见情绪。他握紧手中刚发的十五文工钱,不发一言,任由混混踢打辱骂。
反正这日子过了好久,他早习惯了。他只剩下这点钱,不能被混混拿去,不然没钱吃饭。
“好啊你,真是可以,不交出来是吧?”混混狞笑,接过小弟递的刀。
混混一刀插在男子手臂肉上,蓝色血液一涌而出。
男子受过太多的伤了,不管多严重的伤也激不起他一丝情绪,反正他会好,不用花钱治病,现下只要他忍过去好了。
这次的血流的多,原本就蓝的草席变得更深了。男子面无表情地想这一刀的伤要三四个时辰才能好,很影响他做工。
贼眉鼠眼的混混恶狠的样子十分丑陋:“又是这个表情!还不快把钱交出来!”
男子轻轻吐出一个字:“不。”
“来,大刀呢!我要砍断他的腿!”混混气急败坏。
身后长得同样难看的小弟慌忙劝说:“大哥,别气了,还靠他的钱买酒呢!你砍断他的腿,谁赚钱啊!干脆直接抢好了。”
混混冷静下来,喝道:“你来抢!”
好几次抢钱都要受一些罪,混混实在不想带头抢了。
一听混混老大这话,小弟们噤声,谁也不想第一个抢钱的。
男子打起人来凶得很,只要不抢他钱,他不会动手,一抢他钱,他凶得不行。虽说他们每次都抢赢了,并且还狠打男子一顿,但男子打人是真的疼,上次抢钱时的痛,他们现在还记忆犹新。
混混见他们怂包样,骂道:“怂死了!”
最矮的小弟说:“大哥,你最厉害的!没有你,我们全是一群怂货!”
其他小弟也附和。
“对的,我们怎能有大哥的胆量啊!”
“大哥最厉害了!”
“我们谁也没大哥有胆量。”
……
混混又一次在小弟们的夸赞中得意洋洋起来。他一刀捅进男子的大腿上,抢起脏东西的钱。
男子一手护住钱,一手推开混混。混混跌坐在地,他恼了,高声道:“兄弟们,上!”
小弟们齐上阵,对男子或踢,或抓,或扯。
这时,找了些时候的南竹路过小巷,见了一群混混在拳打脚踢席子上的男人。南竹沉下脸,确定那男人是姜北溪了。南竹甩出奈何,打中了离他最近的混混。
那个混混头上挨了一根棍,两眼一闭,倒下没气了。
混混们吓得停下,视线全落在南竹身上,只见南竹阴着一张脸,活像个来索命的。混混们吓住了,全齐齐向后退。南竹迈步来姜北溪旁边,见他奄奄一息的样子,手臂和大腿上的鲜血流不止。姜北溪睁开眼,见南竹冷冷地看他,不知为何,他感到委屈,眼里瞬间沁了泪水。
南竹蹲下,一边轻轻地掀开姜北溪的衣裳,一边冷说:“还知道哭?不会跑不会反抗?”
姜北溪不说话,直盯着他。
南竹气得不想理他了。察觉混混们想跑,他威胁道:“敢跑试试?”
混混们吓得又缩在一起。
姜北溪身上哪哪是伤,有没愈合的旧伤,也有刚刚挨打挨划挨捅的新伤,十分触目惊心。南竹又生气又伤心,他站起身,阴沉沉地逼近混混们。
“仙人饶命,我们也是被逼无奈。”混混老大跪地求饶。
小弟们也跪地求放过:“是的仙人,我们被逼无奈啊!”
南竹手上奈何棍发出青色光亮。
混混们一见奈何棍上的杀气,疯狂磕头:“不要不要,我们知错了!不要杀我们啊!”
见他们的怂样,南竹心有一计,指着姜北溪问:“可否知道他在哪做工?”
混混老大道:“知道!在不远处的大房子里,负责扛马粪的!”
南竹道:“不想死的话,砸了那里。”
“知道了!知道了!”混混们快被南竹的表情吓哭了。
南竹冷笑:“别说有人指使,你们也别想着逃,不然,我随时能杀了你们。”
“是是是!”混混们跌跌撞撞起身,赶紧软着腿跑出了巷子。
南竹在姜北溪面前蹲下,撩起他额前的头发。姜北溪的脸很脏,污垢厚,眼睛也无神,难怪多年了,也没谁发觉他有一张好看的脸。见了姜北溪的可怜样,南竹心酸道:“不会跑,不会回击,等着死吗?”
“要做工。”姜北溪声音沙哑。
当初听姜北溪叙述时他还没有那么难受,如今一见,南竹的心快痛坏了:“非要做那工?真是傻子。”
姜北溪道:“就他们要我。”
南竹被这话说得哑口无言,他取出药瓶,为姜北溪的伤口涂上。姜北溪道:“我的伤会自己好的。”
“我不想你疼。”南竹直言。
姜北溪懵了一会儿,问:“为什么?”
南竹一边为他涂药,一边道:“我喜欢你。”
小巷里寂静。南竹没听见姜北溪地应答,不禁多想:“他不会不信吧?”
南竹想解释一下时,听见姜北溪道:“你不要喜欢我。”
“为什么?”南竹一脸淡然,握在手上的药瓶裂了一条痕。
姜北溪低头不言。
南竹挑起他的下巴:“不说?”
见姜北溪在抖,南竹起身准备脱下外衣时,只听姜北溪急说:“你走了别来了,也不要喜欢我。我又脏又臭的,什么都没有,给不了你什么。你去喜欢更好的人吧。”
一口气说太多话,姜北溪呼吸急促。
南竹听后,脱下外衣盖在姜北溪身上,笑道:“我没说要走。”
姜北溪道:“我很脏,你把衣服拿走。”
“不脏,洗洗会好干净了。”南竹凑近姜北溪的脸,“你喜欢我吗?别说谎。”
姜北溪眼神躲闪:“喜,喜欢。”
南竹追问:“有多喜欢?想和我天长地久吗?”
姜北溪羞得垂头。
“说。”
姜北溪头又低了一些。
南竹语气变得柔和:“说我听听好吗?”
姜北溪招架不住南竹的温柔,正欲言说,只听南竹又说:“那些混混带人来了。”
“那怎么办?”姜北溪忧心地小声说道。
南竹浅笑道:“不怕,跟我走吧,好吗?”
见南竹眼神真诚,姜北溪没犹豫道:“好。”
在混混们悄咪咪地带一帮的衙役和马场的管事们来小巷时,只见小巷里,只有一张血淋淋的席子,还有一具尸体。
混混老大愣怔过后,不禁大骂:“骗子!”
衙役领头凶道:“你说的杀人犯在哪?”
“他跑了!”混混老大跑去死了的兄弟旁边,“他杀了我的兄弟!这就是证据!”
“那他长什么样!”衙役领头厌烦。
混混老大大声道:“白衣服,还有一根五节竹棍!”
众衙役和马场管事们面面相觑。一个肥头大耳的管事朝衙役领头摇了摇头。衙役领头领会,喝道:“岂有此理,竟敢撒谎,不仅杀了自己的兄弟,还聚众到马场闹事。来人,押下去!”
一场闹剧在混混们被衙役押走结束。
南竹的房前,白居时等了好长时间,也没见南竹的身影。他打算再等一炷香时间,若再不见南竹,他去别的地方找。
白居时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脚连连点地。他的屁股还没坐热,面前突现两人,只见南竹牵着一个脏男人的手,他惊得跳起:“哪里带回来的脏男人!”
“注意言辞。”南竹不悦。
姜北溪听了白居时惊言,手挣扎起来,不想和南竹牵手了。
“抱歉,抱歉,我吓到了!”白居时跑近姜北溪端详片刻,又不禁道:“也太脏了!还很……”
看见南竹凉飕飕的眼神,白居时把“臭”字咽了回去。
南竹握太紧,姜北溪没挣脱开。他很伤心,即便白居时没把话说完,他也知道白居时想说他臭。他确实又脏又臭的,一点也不配南竹。
“别想太多。”南竹拉姜北溪往房里走。
白居时一脸深沉地注视他们的背影,随即扬起微笑,施瞬间术去有青天向陆长生“告状”。
掌门弟子的房子有单独洗澡的地方,不用和别的弟子一起在同一地方洗。姜北溪身上伤还没好,南竹端了一盆温水准备为姜北溪擦拭身子,等伤口愈合了,再让姜北溪进浴桶洗干净。
见南竹拧好了帕子,姜北溪局促道:“我,会弄脏帕子的。”
“可以洗干净。”南竹捏住姜北溪的下巴。
姜北溪慌张地说:“我自己来!”
“别动。”南竹擦掉姜北溪脸上的污垢。
只一抹,帕子沾上好多混合的脏东西。姜北溪一见,微微用力推开南竹:“太脏了,别洗我了!”
南竹脸沉下:“再乱动,我不开心了。”
姜北溪咬唇。
南竹继续为姜北溪擦脸。
待脸上的泥垢擦没了,姜北溪绝色的容颜展现出来,看着夜夜依偎而睡的熟悉脸庞,南竹满意点头。
擦脸的帕子太脏,是要不得了,南竹折叠好帕子,放在木盆边上。他又拿起一条新帕子,从姜北溪的脖子一直往下擦。
期间,姜北溪不愿南竹帮擦身,还是他强硬些,再假装生气了,姜北溪才愿脱衣服允许他擦。
见了他身上的伤,南竹的心里仍然不是滋味,那些混混只被衙门押走真便宜他们了。
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姜北溪的脸色越发的通红,他的身体不那么脏了,身上的伤好了一半,像深点的伤口还需等两个时辰左右才好。
摸了一下姜北溪干燥脏乱的头发,南竹拿起一把木梳子,为他梳理。梳头发花的时间也长,白居时和陆长生来了,南竹也没能将姜北溪的头发一梳到底。
“脏男人变成美男子了!”白居时大惊小怪的,“真好看!”
姜北溪一听,不信任地看向白居时。
白居时明白了,赶紧拿把镜子伸他面前:“你不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不能吧。还是说,你觉得自己长得丑?你要觉得自己丑,那没有好看的人了。”
“这是我吗?”姜北溪摸自己的脸,不敢相信。
“哎哟,你真不知道自己长得好看!”白居时震惊,“你以前眼瞎吗?!”
姜北溪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解释道:“我一有意识,脸很脏了。”
“也不洗!我的天啊,那么多年,都不洗?太脏了!”白居时瞪大眼睛,“那你真好,不洗脸还那么好看!也没有虫子咬你脸!”
姜北溪无措地看向南竹。
南竹皱眉道:“好好说话,有原因,我会解释你们听。”
陆长生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南竹。
“什么原故好多年不洗脸!”白居时好奇。
“你少说话。”南竹握住姜北溪的发尾,一边帮他梳通,一边对陆长生说,“师尊,我喜欢他,收他为徒吧。”
陆长生在姜北溪旁边坐下,翘起二郎腿:“我不允许坐下师兄弟谈情说爱。”他又朝姜北溪看,“伸出手我看看。”
姜北溪伸出手。陆长生低下头看了一眼姜北溪的手掌,见没有掌纹,还十分没有掌门样子地揉了揉眼睛,纳罕道:“没掌纹?稀奇,稀奇。”
“我看看。”白居时靠近姜北溪的手掌,“真没掌纹啊!”他犀利地问,“你不是人,你是什么东西?”
姜北溪惶恐:“我不知道。”他又去看南竹。
南竹道:“还不是时候……”
陆长生打断道:“说清楚吧。”他近着了南竹的耳朵,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说,“我不会问你为什么知道的。”
南竹思忖,随后点头。陆长生和南竹去了有青天,白居时在弟子房陪姜北溪。
白居时问:“你叫什么?”
姜北溪道:“其他人叫我怪物,还有脏东西。”
叫脏东西白居时还理解,叫怪物的话……白居时抓住姜北溪的手腕,喝道:“为什么叫你怪物?!”
“我的血是蓝色的。”姜北溪用力挣开。
白居时被姜北溪推坐在地也没生他的气,笑脸道:“没事,不是怪物,我也是蓝色的血。蓝血干净,是吉利的颜色。”
姜北溪也同意说:“蓝色确实很干净。”
“你为什么不洗脸?”白居时很想知道原因。
姜北溪解释道:“我是从北域来南州的,期间又要赶路又要做工,没空洗。”
白居时点点头:“你怎么来的?”
“走路。”
“什么!走路啊!”白居时诧异,“那要好多年了。”
“十年吧。”
“为什么竹儿带回你?你又脏,又……,我可不信他喜欢你,除非他早知道你长得好看了。不过,他又不是看脸的人,真不明白他怎么看上你的。”
一听白居时的话,姜北溪才发觉自己竟然忽略了那么重要的奇怪之处。想到南竹或许不是真的喜欢他,姜北溪手攥成拳头,一言不发。
意识到说了心里话,白居时赶紧找补道:“没事没事,可能竹儿喜欢你没洗干净前的样子。”他懊恼打嘴,嘀咕,“我在说什么呀!”
姜北溪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别说了,我知道的。”
“哎,你去哪!”
“我不适合这里,我还是走吧。”姜北溪落寞。
“别啊,你走了,竹儿会不理我的!”白居时及时抓住姜北溪的手腕。
姜北溪伤心道:“我又不是他什么人。”
白居时苦恼,见远处走来的南竹和陆长生,他大声道:“竹儿,赶紧来劝劝,你带回的人闹着要走呢!”
南竹步子快了些。姜北溪看了一眼南竹,便垂头不看他。
“为什么要走?”南竹习惯地挑起姜北溪的下巴。
姜北溪有点哽咽道:“你不是真的喜欢我。”
南竹问:“为什么那么觉得?”
“我又脏又臭的时候,你没犹豫地说喜欢我。你喜欢我什么?还是说你早知道我长得好看?又或者你是有着什么目的接近我?”姜北溪越说语气越重。
南竹拉着姜北溪进房,关上了门。白居时和陆长生被晾在外面。
“师尊,竹儿越来越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得知了姜北溪身份的陆长生咳嗽一声,本来还想来找他聊聊,既然他们有了矛盾,陆长生打扰也不好,于是道:“起码他更有点人样了。”
白居时想想今日南竹的表情和行为,认同道:“也是!”
“走吧,你今天可不能偷懒了。”
“师尊,我新学了糕点,训练可以随时练,你的胃可不能受苦。”
“也是,那你快去做。再做一盘糖醋鱼吧。”
“好!”
白居时和陆长生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