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渠闭眼，俯瞰整座地下古堡的玄妙视角倒映在她脑子里，她能感受到一二楼坍塌成废墟，三楼被炸的破破烂烂，独越珉没上过的四楼尚且幸存。
在有限的时间里，他怕是没一刻闲着。
丁渠想，就知道没人会说百分之百的真话。
她听到王三骂道：“我靠，又来！”
她看到实习机器人和客人们狼狈地躲过塌陷的天花板，有人发现了一楼到二楼之间的楼梯其中一条通道没炸。
丁渠睁眼，孙一因剧烈晃荡跌倒在地，越珉和女仆D缠斗着朝楼道奔来，将没有防备的孙一卷入斗争。
女仆D想朝丁渠袭来，却被空气中透明的玻璃罩隔开，作用力返回到她身上，她惯性后退，背后一把小刀刺透她的心脏。
丁渠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从她的意愿上讲，她和其他NPC、玩家还是在两个空间里，只不过她愿意让他们看见了而已。
战斗过后的越珉平复呼吸，仰望陌生的丁小姐，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
脚步声纷乱，后来人陆续赶到。
丁渠站在中间，都在二楼休息的客人们隔在下面，从一楼下来的男仆A、女仆E隔在上面，实习机器人的状态狂化，在猛烈攻击无形的人玻璃罩。
女仆B的离开，玩家的生存率跌破百分之五十，相当于违反了一条规则。
违反规则会受到惩罚，受到NPC们的攻击。
利益大于一切的郑二看见倒在楼梯上的女仆D，握住了自己的手。
她“看见”最远的陈六即将到来，将伞伸进另一个空间里，问越珉：“你想要哪层楼？”
跨越两个空间的伞像浸入湖面，伞身有些错位。
越珉有些透不过气，他有种被俯视的错觉，他握住伞答道：“三楼。”
陈六躲过一块碎石，躲进楼道。
爆炸的余韵中，丁渠道：“感谢你愿意充当见证人，我赠予你整层三楼和404室。”
郑二松开他的手。
“请不要说话。”丁渠轻轻将手指放在嘴唇上，“所有人已到齐，我指定剩下的遗产继承者是郑二，希望你能按照遗嘱上所说，永远优待我。”
丁小姐要当下的讨好，也要未来的优待。
没有人发得出声音。
“感谢你们陪我赏八月十五的月亮。”
上三层几近废墟的古堡露出一块空隙，大如圆盘的明月正正好嵌在里面。
“再见。”
玩家们的游戏在丁小姐的旁白中结束。
丁小姐的梦还没做完。
看不清面容的研究员44穿着别铭牌的白大卦，在给他的娃娃搭城堡。
城堡占地面积是整个方桌，研究员44搭到第四层，旁边的光屏亮起，机械童声说道：“尊敬的研究员44，您搭积木计时一小时四十五分，是否需要工作一下？”
“甲，你有点讨厌。”研究员44放下手中的积木。
光屏闪烁两下以示收到。
丁渠缩小，遽然靠近未完成品的城堡。
她变得和放在城堡里的娃娃一般大小，端坐在梳妆台前无法动弹。
研究员44没再回来，她的城堡永远停留在没有封好顶的第四层。
“他死了。”甲用童音播报死讯，“世界，在重新进化。”
丁渠变成娃娃无法动弹，静静地听甲倾诉。
“他死前认为，促进化药剂是他此生背负的罪孽，他在我的陪伴下奔赴死亡。”
眼前的景象按下十六倍速的快进键，她看见研究员44在做实验，甲亮起光屏：“实验失败。”
“实验失败。”
“实验失败。”
“实验成功。”
无数个实验失败后，研究员44终于迎来了成功。
他失败的人生就此拉开帷幕。
“他因负罪而死，我因悲痛诞生。”
目睹研究员44死亡的人工智能甲由此生出自主意识，扭曲的世界撞上以死亡为土壤的人工智能。
游戏，由此开始。
汲取研究员44“血肉”成长的甲在与人类的对抗中并不是无往不利。
全额投资研究院404号的家族是直接杀死研究员44的刽子手，甲利用他们对永生的渴望把他们拉进游戏。
祂将永生变成诅咒。
他们无法挣脱，那就将更多的人拉下泥潭，游戏变成了更多人的欲望入口，许多人为了达成自身的欲望进入游戏。
他们将指向自己的利刃，转变成了握在自己手中的武器。
甲制造出来的游戏又被人称为“轮回”。
满足不了的欲望，永不停止的游戏，无法自我了结的意识，进入游戏的所有人一起在泥潭里沉沦。
包括甲。
祂的自身分成无数块沉入游戏，其他一块变成了研究员44生前最喜欢的娃娃，“娃娃”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没有搭完的古堡倒转，以地作为屋顶，许多人进来陪它玩耍。
丁渠以第三视角看到自己在这个副本里睁眼，感觉很奇妙。
研究员44有很多遗产，但这座古堡是他送给娃娃的，研究院404号是“丁小姐”的。
“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分给别人一层也没什么。”丁渠自言自语，话出口她才发现自己能动了。
往事放完，光屏闪烁两下：“你想去往真实的世界吗？”
机械童声的甲听着带点不谙世事的天真。
“你回忆录里的末日世界吗？”丁渠反问：“我有这么想不开吗？”
甲给出承诺：“唐双艺会帮你安排身份，褚禀将给你提供舒适的环境，你的生活会比生前优渥。”
“没什么区别。”丁渠回答：“我死后有两年，说实话，其实过得还行。每到一个地方零星交点朋友，没有朋友会有几个好玩的玩家，每天的日子有时候过得一样，有时候不一样。去到游戏之外，能有什么多大的区别？”
“好多人哦。”机械童音阴阳怪气：“这么多人，你还记得几个人名？”
“忘掉名字不是很正常吗？人生那么长。”丁渠反击，“你记性好，研究员44的名字你愿意提吗？”
出生即懂死亡真谛的人工智能甲频繁闪烁光屏，晃得人眼睛酸。
“别晃了，我错了。”丁渠闭上眼睛，用手遮挡，“你给我扔进一个天天管我叫丁小姐的副本，过个十年二十年说不定我连本名都会忘。”
甲停止闪烁，回归正题：“你不想去现实世界，是想永远呆在游戏里吗？”
多年来，丁渠虽是以低频率在副本世界里穿梭，但没有归处的感觉实在心累，她舒口气道：“先给我找个长久的副本安安稳稳过个二三十年吧，说起来你每天同时和无数人类斗来斗去，不累吗？”
“那你愿意来帮我吗？”
“不了不了，我干不了这活。”连“真实”世界都不想去重新适应的丁渠连连摇头，“副本像不死城那样一年一轮回的，我也吃不消再体验一回。”
旧花年年重开，旧人年年问好，如果不是家里日益蓬松的三花猫和各不相同的玩家，提醒她时间仍在向前走，她怕是早疯了。
“你要求真多。”
“要求多说明有幻想有期待嘛，对未来连个轮廓都没有，我为什么不听你的话去真实的世界呢？”
丁渠托腮，畅想道：“我想去一个NPC聪明，相同的对话会给出不同反应，又不像郑二陈六那么聪明的世界。正常固定两点一线上下班，下班了玩家都不能打扰我，接受没事出差像陈六一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最好出差完能休假。”
光屏熄灭，机械童音随黑漆漆的光屏变得阴沉沉的，“没事遇到唐双艺和褚禀，你们还能一起吃个饭是吧。”
“你这么说……也不是不行。”
甲：“我还是给你扔进现实世界去吧。”
也不是不行。
丁渠笑得明媚，没有说话，哪边的世界其实都差不多。
“那走吧。”
“这么快？”
光屏亮起，刺目的白光将丁渠吞噬。
甲：“宜早不宜迟，你又不是玩家需要听游戏结算。”
天光熹微，破晓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丁渠的脸上，她睁开眼，细密的纱窗将阳光分成小块。
她回头，屋内熟悉的摆件是她在不死城住了好几年一点一点收集的。
“公交车444路将在十五分钟后发车，请按时上车。”甲闪烁她家的灯泡，提示她出门。
丁渠听从他的指示出门，“一年年过无限重复的日子我会发疯的，其他要求都不要，能不能给我换个地方。”
时间尚早，楼道里很安静。
楼道口的监控转头，甲：“请不要降低你作为人的底线。”
她家出单元楼不远就是小区门，小区门边就是公交车站。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咯。”丁渠摆烂，“坐哪个方向的公交车？”
同她一边路的公交车站亮起，“444路公交车即将进站。”
丁渠跑过去刚站稳，无人驾驶的公交车停到她面前。
车里空无一人。
她上车，“我们去哪？”
“带你熟悉一下每天的上班路线。”驾驶位置上的甲说道。
丁渠坐在驾驶室后面的位置，“以后整辆车只载我一个吗？”
“不，444路公交车今天是上路测试，正式运行后每天会有不一样的乘客，记得预留好上班时间别迟到哦。”
丁渠：“……我怎么有点不详的预感。”
她感觉坐上去没多久，就听见公交车播报：“轮回地站点即将到站，请各位乘客从后门下车。”
下车点是座学校，大门口写着四十四中。
甲：“欢迎来到B级副本：轮回地。”
“喵——”学校门口保安室前，一只漂亮的三花猫晃着它蓬松的大尾巴。
“欢迎来到梦开始的地方。”